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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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天上的云朵，是我深爱的女人，一段感情还没开始就要消逝，我……
1
天空灰沉沉，前方一片苍茫。
秋天的风有些萧瑟，像一把锋利的刀从车窗缝隙插进来，裹着雨丝刮在脸上，针扎般的痛，但我却没有把车窗关严密，那凌厉的冷风，给我昏沉的头脑带来一丝清明。没错，我晕车，还是比较严重的症状，只要到了车站，嗅到汽车那特有的汽油味，下意识地心里就有干呕的感觉，脑袋也开始变得沉重，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无所适从。我摸了摸手边提包里准备好的塑料袋，心里多了一分踏实。中秋节过后，我必须从家里赶往四百公里外的鹭岛，没抢到动车票，只能乘坐大巴车。
雨越下越大，砸在大巴车的挡风玻璃上铛铛作响，雨水像细蛇一样蜿蜒斜着从车窗流过，朦胧间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大巴车缓缓驶出车站，走到国道上，开始在沿途的乡镇接上车的乘客。我的位置在车厢第三排左边靠窗，看着旁边的还空着的位置，心里不由得有一丝期盼。大巴车的车座很高也柔软，我把靠背往后调了一些，然后以最舒服的姿势蜷缩着，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着大巴停车再启动加速的冲击，那晃动的不只是车厢，还有我的胃，我只能期盼着乘客能快点坐满上高速，减少车子的停停走走。然而，我身边的空位很明确地告诉我，至少还要再停一次。大巴车厢里的座位渐渐满了起来，上车的人嘴里嘟囔着坏天气，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带着一股潮气。不知道大巴已经走到哪里了，迷迷糊糊间我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睡着，最好眼睛睁开就到了目的地，才是最幸福的感受。
不知道停了多少次，就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汽车开动起来，突然的加速让我的胸口压迫感更为强烈，不得不侧弯着尽量拱着把胃里的那股气体给压制下去。我微微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身体狠狠地摔进我旁边的座位，那只慌乱的手掌按在我低垂的头上，柔软的身体也随着惯性把我挤到座位的角落，还来不及生气，鼻尖嗅到一股清香，是淡淡的栀子花的味道，耳边也传来一个女人才有的喘息声音，那女人惊惶失措地想要坐好却抵不过正在加速拐弯的大巴，只能无助地任由那湿漉漉的脑袋顶在我的胸口。我坐直身体，睁大眼睛，闻着近在咫尺的发香，不忍心也舍不得把她推开，反而心跳开始加快了许多。
“对不起啊！车开得太快了。” 那女人挣扎着坐正身体，又拉起安全带把自己扣好，侧着有些潮红的脸，眼睛却不敢看我，说了一句就没有再出声音。
我来不及回味刚才身体接触的感觉，连忙擦去脸上的残留的水迹，微微一笑，说道：“没关系的。”
车子拐上高速，速度也平稳起来。我突然之间感觉不那么晕了，仰靠着眼睛稍斜着就可以看到那紫色带黄色小花的裙摆已经湿透了贴在小腿上，显得那么的纤细。一双白嫩的脚上套着细条面的紫色凉鞋，露出小巧的脚趾，不停地抖动着，好像要把上面的水渍全给甩下去。我没有抬头去看这个女人的脸，但我从腿型上可以感觉出她一定好看，因为我喜欢紫色，喜欢紫色的人一定是有品位的人，就像我一样。这个无厘头的想法让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起来，
她头发是湿的，索性散开了拿手帕擦着，一边甩动着，头发像一湾瀑布流淌着，不经意之间，几绺秀发拂过我的脸庞，有些痒，微微的潮湿，还有那清香，却足够拨动我的心弦。她不胖，身材修长匀称，甚至有些偏瘦，除了长发，是那像白葱的手指，我静静地看着她整理着长发，虽然还是晕车但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她梳好头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背在座椅，把垂落在眉间的头发理到耳后，转过脸对着我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下，脸颊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酒窝。
“雨下得真大。”我轻轻地说道，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递了过去。
“谢谢！我不需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一路无话，我的心跳却加快了许多。车厢里很安静，只听见发动机的呜呜声，还有就是隔壁座位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噜声。她也在晃动中，闭上眼睛，在一次次的拐弯中，终于，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悄悄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一股电流从她还湿润的头发传到我的脸又传进我的身体，整个人瞬间酥了，说不出来的舒坦，此刻晕车的不适早已飞出窗外，让那秋风吹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动，只是默默地嗅着她发间的味道，说不出来的幸福感觉，真好。
2
“轰”
一声巨响，大巴猛然一震，整个的车厢往下一沉，接着左右摇晃着发出尖锐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声音，我的身体狠狠地抛起又被安全带拉回到座椅上，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原本倚在我肩膀沉睡的女人，在睡梦中往前一冲，安全带意外地弹开，整个人一下子趴在前面的椅背上，随着车厢的摆动，眼看她尖叫着就要摔飞出去。下意识地，我张开双手，搂过她的腰用力地拉了回来，再将她紧紧地按着趴在我的腿上，我上身压在她的后背，头顶着前面的座椅，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抵抗着强大的惯性带来的冲击，小腹被安全带拉扯感觉要断开一样，一瞬间呼吸困难，头脑间一片空白。
大巴车货架上的行李不停地甩飞下来，几个没有绑安全带的人摔倒在过道上，又滑到座位底下。缓过神的乘客开始疯狂地尖叫，还有小孩子的哭喊，车厢里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
还好，大巴车在剧烈地甩尾之后并没有侧翻，司机控制住车子然后缓缓地开到应急车道上，打开门，颤抖地喊道：“所有人都下车，到防护栏外面去。快……快点。”
我抬起头，过道上挤满了人，一个个失措惊慌地往前冲，这个时候早已没有排队慢慢下车的秩序，都在推搡着往前走。
“可以放开我了。”怀中的女人动了动，柔柔说道。我有些懵懂，但还是放开了双手。她坐了起来，头发变得凌乱，脸色有些苍白，眼角隐约有一点泪光。
我解开安全带，揉了揉酸痛的小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没有起身，过道上都是人，最主要的是我的腿还在颤抖，说不会害怕那是骗人的，只是我没有尖叫，更没有吓得落泪。
“我们也下去吧。”女人站了起来，看我没动，伸手拉着我的胳膊，又把掉在地上的小挎包背在身上。大巴的后门也打开，一部分人从后门下车，整个车厢安静了下来。我左手撑着座椅，右手抓着她的手掌站了起来，没有拿背包，紧张地从前门下到应急车道上。
天空还在下着雨，从温暖的车厢出来，秋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战，我扶着她跨过栏杆，站到路边。她从挎包里拿了一把雨伞，撑开，小小的，是那种女生遮挡太阳光时用的小伞。我皱着眉转头看着车门，身边却多了一丝温暖，那小小的伞出现在我的头顶，她挨着我很近：“别上车了，危险，我们一起挤挤就好。”
大巴车的前右轮胎爆了，整个车微微倾斜着，车子后面不远处两道漆黑的刹车印在雨水中见证了刚刚发生的事故，司机站在车前正打着电话报警，一脸焦急地张望着来往的车辆。路边护栏外是从车上下来的乘客，雨让大家都静静地躲在各自的雨伞下面，几个在刹车时撞伤的人，或是揉着红肿的额头，或是低声地呻吟着，几个男人凑在一起点着烟，那淡淡的青烟从伞下散到空中，一会儿再也看不见了。
“我叫云朵，姓潘，家里人都叫我小云。谢谢你拉住我，不然就惨了。”她个子快一米七，身体修长，眼睛很清澈，就像深山里的清泉却望不到底，笑起来的脸颊现出酒窝，很好看。“你叫什么，不能只叫你喂吧。”看我痴痴地望着，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云朵，好美的名字。我叫曾小龙，清水镇的。伞让我拿着就好。”我把伞接了过来，又微微地靠了过去，半个身子贴在她的后面，突然间的亲近，让两个人停止了说话，一起静静地看着雨滴落下来，从绿色的叶子上滑到地板上，浅浅的水坑里荡起了淡淡的涟漪。
救援车闪着警示灯，几个人在抢修着，交警也一边做着记录，一伙人都伸着长长的脖子，嘴巴半张，满眼期待地望着，雨下得越来越密，所有人都想着能早点回到大巴里面，当然，除了我以外。伞还是太小了，就算我和云朵紧紧依偎着雨水飘落在我们的身上，所以，我左手搂着云朵的肩膀，尽可能地挨得更紧一些，如此近的距离，我的鼻子就挨着她的头发，嗅着发间的清香，心有些飘了，太不可思议了，看似一场小小的意外，难道成就了一次温柔的邂逅，我不由得暗自窃喜。轮胎很快就换好了，司机与交警完成了交接，终于可以上车了，我和云朵是最后才登上车的，走到座位时，我站在通道上，“云朵，你坐里面吧。我坐外面。”看到云朵有些犹豫，我牵着她的手，轻柔地推了进去。
“谢谢你，小龙。”云朵顺从地坐进里面的位置，我环视了一圈，车上每一个人都在低头绑着安全带。我坐下来，把安全带插好销插进卡扣里，有些紧，卡扣里的弹簧有些老化，但插了几次，也顺利复了位。
“要不要叫司机来检查一下，刚才我也是插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松了。”云朵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身上的安全带。
“没事，扣好了松不开。”我用力地扯了几下，表示没有问题。
“你也是去鹭岛上班吗？我在环岛路。”云朵把雨朵收整齐，一点点地叠好，几滴水珠跳着粘到她的脸上。
“别动，我给你擦一下。”我掏出纸巾，凑过去小心地给她擦干净。云朵没有躲开，只是脸上微微地泛了一丝潮红。“我在岛外。云朵你有空过来，我带你去海边，可以吹海风，看大海。”
“好啊。”云朵爽快地点头答应，满脸笑容。
“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到时候好联系。”趁热打铁，我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出扫一扫，虽然看着我很随意，心里却非常忐忑，担心云朵拒绝自己。好在，她只是迟疑了下，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屏幕，上面是她抱着一个女孩的图片，没错确定是她。
难道，她已经结婚有了娃，一时间我的心落进了北极的海，冰封了。
云朵没有察觉我的异样，把微信二维码给我扫了，我有些木然地加了她为好友，装着心不在焉地说道：“你手机上的屏保好漂亮，那小女孩是谁，好可爱。“
云朵开心地笑了，大方地打开手机递给我看，”这是我的女儿，今年四岁了，好调皮的，不是要赚钱养她，我都舍不得离开。咦，小龙，你不舒服吗？怎么苦着脸。”
“我没事，就是有些冷。她爸爸一定也很爱她。”我苦笑着，今年我二十六岁了，一个单身狗，总是想能够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可是，这么多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长得帅没用，缘分就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想要，她不一定会来。
“我前两年离婚了，是个单身妈妈，她没有爸爸爱她。”云朵收起手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我，眼睛里泛出一丝水雾，“我也没办法带她，只能放到我妈家里。”
“对不起，一切都会好的。”我有些失落，却更加怜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云朵，只能看着她一个人发呆，她看起来并不像生过孩子的人，而我也不会太在意她离过婚，如果有可能的话。因为从第一眼看到她，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小云，还早呢，要不你睡觉吧。”
车子快速地行驶着，云朵闭上眼睛，身体左右摇晃着，我轻轻地把她搂着，让她趴在我的大腿上，云朵看了看我，没有拒绝，顺从地侧躺下来。
一路上，我没有一丝睡意，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3
晨曦中。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手机微信的铃声响起，我翻过身，拿起一看，屏幕上面是云朵还有她女儿的头像，按下接听键，又点了下免提，云朵那清脆像百灵鸟一般动听的声音传了出来：“小龙，你起床了没有，今天周末不加班，我在岛外的金色海滩，过来陪我看海。”
自从上次一别，我和云朵在微信上聊天，一直约她来岛外看海，今天总算是给我惊喜。我连忙起床洗漱，刮胡须，换好衣服，还不忘给自己喷了古龙香水。
从出租房到海滩也就十分钟的路程，我急匆匆地赶到海边。清晨，海滩上的人不多，除了几个赶海的渔夫，还有就是在海边锻炼的人。远远地，我看到码头上站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人，海风轻轻地吹过，撩起她的头发还有裙摆。
“云朵，你真好看。”
“贫嘴。”
“不是，我说那天上的云朵，像镀了金边。”
“喔，是啊。”
“可是，没有地上的云朵美丽，你才是最美的。”
云朵没有绑头发，披肩散落的头发随着海风飘动，走在她的身边，可以闻到淡淡的花香，她把凉鞋提在手上，光着脚走在沙滩上，我也提着拖鞋陪她静静地走着。此时，朝阳升起，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正逢涨潮时分，海水涌动，海湾渐渐满，海风吹过泛起万点粼光。
“好美。”云朵停下脚步，任凭海水轻轻地冲刷着赤裸的双脚，阳光仿佛给她洒了一片金黄与无尽的大海融为一体，我不由得痴了。
“云朵，我想陪你走远一点的海滩可以吗？我喜欢这样的风景，最重要的是有你，就不会孤单了。”我的心激烈地跳动，感觉要蹦出胸口，脸上也开始燥热起来。
“今天我陪你走一天，你说要走去哪里都行。”云朵转头笑着说道，又举手指着没有边际的海湾线，大声喊道：“走到海的尽头，好吗？”
“我的意思，不是今天。”我有些着急了，想要表白，又不敢说出口。
“明天要上班的。”她很正经地说道，“不能陪你喔。”
“我的意思是以后的日子，我陪你走，在你的脚印旁边刻下我的脚印，我养你到老，守你一辈子。”我喘着气大声喊了出来，尽管嗓子眼发干，头脑空白，手也颤抖着无处安放。
云朵像被我给吓到了，她看着我，眼里有一种陌生感，过了一会儿又笑了：“别逗，我只是感激你那天帮了我，而且我们还是老乡，你别想多了。“
她走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把我转了过去，”你看，潮水就像岁月，早晚会刷去你我曾经走过的印迹。我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就像天空的云朵，哪天就变成雨淋你一身，我们做普通的朋友，OK?”
我不是一个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那天在车上她眼中的迷离，让我下定决心和她分担以后的以后：“我，还很喜欢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就长得像你女儿那样的，很可爱。”我指了指云朵手中的手机。
“我29岁了，不合适的，你还那么年轻。”云朵脸上飘过一丝难过，低着头后退两步，面朝大海：“你可以找个漂亮的小女生，我离过婚，还有孩子，就是你父母都不会同意的，我也没有打算要再嫁。”
“女大三抱金砖，我今年26岁，刚好配上你，为什么你不相信。唉，我也不小了，如果能找到女朋友我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有那天在车上我就对你有点感觉，也许这就是爱情吧，我真的不在乎你说的那些，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走过去，握住云朵的手，有些冷，还有些颤抖。
“我经历过一次，如果可以，给我点时间吧。“云朵抬起头看着我，眼睛瞬间多了层水雾，”看看你，这么美好的清晨要把人家弄哭了。”
美丽的清晨，邂逅在海湾，清爽的秋风，手中淡淡的余香，脸上还有云朵留下的一个吻，冰冰凉的，到了心里却成了火热。时间，我有的是，反正都单身26年了，还怕再等几年吗，答案肯定是怕的，老家几个老光棍就是我的反面教材，还有父母在耳边的念叨，最烦人的是我八十多岁的奶奶，那昏沉的眼睛里总闪动着对孙媳妇的渴望，每次回家总是悄悄地塞几张钞票给我，还指名是请未来孙媳妇吃饭用的，也许这回真的可以把奶奶给的钱花出去了。
陪着云朵走了一上午的沙滩，海边的人也越来越多。云朵坐在海堤上看着几个小孩子在沙滩上奔跑着，两个手掌托着下巴，突然说道：我的女儿叫紫玲，潘紫玲。我喜欢紫色，在我闺房的窗口挂着一串风铃，每一个夜晚我都听着风的声音睡觉，早上听着铃声醒来。现在那串风铃挂在她的床前，我告诉她，想妈妈的时候就看看风铃。如果风铃响起来就是妈妈想她了。其实，每一天我都忍不住想她，白天想，夜里也想。
海风带起她的长发撩着我的脸颊，也挑动我的心，我不忍看她伤心。
“要不把紫玲带出来送小小班去，我，我应该可以帮忙照看一下的。”鼓起勇气，我还是说出心里话，如果小孩送出来，也许是多了一个感情的纽带。
“开玩笑吧，咱俩八字没一撇呢，紫玲真的出来了，怎么叫你，叫叔叔，还是叫哥哥。”云朵噗嗤一声笑了，捂着脸，全身不停地抽动着。
“叫爹地。”我也忍不住笑了，舔了舔嘴唇，拉起云朵：“走，请你去喝杯咖啡。对了，我给你拍张照片，风景如此美丽，不要错过了，最好再拍个合影。”
5
夜幕降临，白天与黑夜交接，山那边最后的余晖返照着大地，给人最后一丝糯糯的温暖。
公交车站，一辆辆公交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牵着云朵的手坐在站台的椅子上，舍不得放开。
“小龙，我真的要走了，下周有时间我再过来。再不走，公交车就没了。”云朵抽出她的手，咬着牙根甩了甩。
公交车来了，云朵上车后，坐在靠窗的位置，我追着车喊道：“小云，晚上我就和家里人说我们的事，我等不起。你等我的电话。”
云朵的手伸出车窗挥了挥，不知道是向我告别，还是示意让我别说。我喘着粗气停下来，看着公交车渐渐远去，那红艳艳的尾灯融进长长的车流，再也分不清了，云朵回去了，也带走我那颗不安分的心。
回到出租房，我思索了片刻，整了下头绪，拿出手机给妈妈拨了过去。
“龙啊，你这么晚打电话回来，是不是又没钱用了？”微信视频是老妈接的，一张脸占了整个屏幕，此时看起来是那么亲切。
“妈，你吃饭了没有，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呢，嗯。”我吞了下口水，咳了一下，低声询问道。
“早吃过了，现在和你奶奶还有你爸在客厅看电视呢。”妈妈拿着手机慢慢地转了一圈，奶奶躺在椅子上盘着她的佛珠，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一会视频又回到妈妈的大脸上，“有话直说，肯定没啥好事。”
“妈，我找女朋友了，真的，我刚把她的照片发你微信上了。”我凑近手机，小声说道。
“啥！找到女朋友了，我说早上怎么有鸟叫，原来是喜鹊上枝头。我看看你发的照片。”不等我把话说完，妈妈眼睛睁得大大地翻着手机的页面。
“龙崽找到女朋友了，让我也看看。哎哟，真水灵，头发好长，放大一些。”手机不停晃动，奶奶的脸出现在视频里，眯着眼睛，瘪着没有牙齿的嘴巴。
“老娘，给你老花镜，你看得清楚吗，张嘴就夸。”爸爸的脸也凑过来，看了看，“是挺不错的，你小子不会从网上下载的吧。”
“去，去，去，你要对儿子有信心。龙啊，你和妈说下具体情况，我给你分析分析。”妈妈不敢和奶奶抢手机，凑着半个脸说道。
“我过了节出门坐车认识的，是隔壁镇的人。她人挺好的，就是有个问题要和你们说下。”我觉得要把云朵离过婚有孩子的事情说清楚，早晚要面对的事情。
“你说吧，是不是聘礼的问题。”爸爸在一旁说道。
我不由得一愣，这也太快了吧，爸爸直接就谈到礼金上面了，不过也正常，村里几个老光棍不就是因为没钱下聘礼才没找到老婆的。
“爸，不是，是她今年29岁了，比我大三岁。”我皱着眉头说道。
“是不小了，女孩子家怎么拖到这么大还不出嫁的，你有问过吗？”妈妈插了一句。
“没问题，女人年纪大些好，会疼男人，我不也比你公公大了三岁，就是他也没福分，走得早，没享到福。”奶奶张开嘴巴笑着说道，“你带回来，让我看看，说不定我还能活几天，你没成家我都没脸去见你爷爷了。”
“妈，她离过婚，还带着一个女儿，今年四岁。”我吸了一口气，直接把云朵的情况说了出来。
手机那边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我却在煎熬着。
“龙崽啊，我们家可是三代单传，你知道她还能生吗？只要还能生，我没问题。29岁不算大龄，别人三十好几的都还在生。”奶奶扶了下老花镜严肃地说道。
“龙啊，女娃也会带着嫁过来，对吧。那以后就多两个人，也好，白得一个孙女，只要对娃好，和自己生的是一样的。你有问她还能不能生的，你奶奶说得对，我们也要自己生个娃才行。”妈妈也是一脸正儿八经地说道。
爸爸拿过手机，对着屏幕想了下，抬头对我看着我：“你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找个喜欢的人，我们都会支持你。要不，下周末你请假带她回来，我们当面沟通一下，还有几个月过年了，你又长一岁了。”
挂了电话，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家里人没有反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平复了下心情，拿起手机拨打云朵的电话。
“小龙，我刚下车。你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呢。”云朵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旁边还有公交车的播报音。
“小云，我和你说个事，刚刚和家里人打视频了，他们希望这周末我们俩可以回去一趟，见见面。好吗？”我把话说完，赶紧点开手机的免提，咬着嘴唇等云朵的回话。手机里很安静，只有她走路的脚步声，一步步踩在我的心里，好沉重。
“你怎么这么着急，我都没准备好，你真的了解我这个人吗！怎么就和你家里人说了，你至少要正式和我商量了才行，我都没有答应你，你觉得我是急着再嫁的人吗！就算你是在车上救了我，我就一定要以身相许吗！别以为你长得帅点，我就对你有好感，你想多了，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还能做朋友吗？”
手机里的脚步声停了，整个房间回荡着云朵高分贝的斥责，还有她的喘息声。
“对不起，我就是头脑发热，怕你被别人抢走了，而且，我也确实不小了，心里着急。”唉，终究还是坏事了，面对云朵的斥责我无言以对，可让我放弃又不甘心，叹了一口气：“小云，这事是我不对，但做朋友总是可以吧。”
“你去订票，就当回去看看你奶奶。”云朵一下子变得温柔许多。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着手机站了起来。
“傻瓜，让你去订车票，周五我们回去。我也想回家看看紫玲。”
“好，我知道了，你早点睡，别太晚了。”
挂了电话，我在房间里蹦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对着云朵的照片猛亲几口，太爽了。
6
背着个包，离家越来越近，脚步有些紧，头也嗡嗡的，脸上控制不住地笑着。我不停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云朵，就怕她丢了。远远就看见奶奶坐在家门口，不停地用手挡着阳光张望着，看到我和云朵，连忙撑着座椅扶手站了起来。
“奶奶，这就是我说的云朵。”我走到奶奶面前，伸手要去扶她。
“我认得，你挡到我了。“奶奶把我推开，走了两步，拉着云朵的手，上下打量着，满脸的笑容，”好，好，比照片上长得水灵多了，快……”奶奶太激动了，一不小心把嘴里的假牙给喷了出来。
云朵连忙松开手，慌乱中还是把假牙接住了，只是抓在手上有些尴尬：“奶奶，我拿去洗洗吧，弄脏了。”
奶奶伸手把假牙拿了回去，直接塞回嘴里：“不脏，你抓过不会脏。人老了，嘴巴就松了，快进屋吧。”
走进堂屋，爸爸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云朵，也是满脸笑容：“路上辛苦了，赶紧坐下来休息，饭快好了，马上可以吃饭。”
“爸，我妈呢。”我放下背包，四处张望着。
“我在呢，怎么还让小云站着呢，来，小云坐这里，一路上累不累。”妈妈热情地拉着云朵挨着坐在沙发上，奶奶坐在另外一边，一人拉着一只手，两个人一边看一边点头。
“龙啊，你别站着不动，去倒杯水过来。”妈妈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和云朵说话，“小云，你是哪个乡镇的？”
“我是文来乡的。”云朵有些紧张，举起右手，看着我，说道，“小龙，我有些渴了。”
我赶紧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云朵手上，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点点头：“温水，不急慢慢说。”
“文来乡，你是文来乡的，年轻时我去过好几次，还会讲那里的土话。你是文来乡哪个村的？”奶奶看到云朵有些紧张，连忙拉起了家里话长。
“潘家村。”
“喔，潘家村，那个村子我可认识一户人家，叫潘什么名来着，二十几年了，有点想不起来了。”奶奶抚着云朵的手，皱着眉头努力地想着。
“奶奶，你喝水，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倒了一杯水放到奶奶的面前。
奶奶看着水杯半晌，忽然拍着大腿大声说道：“对了，他叫潘水，没错，就是潘水，你认得他么。”把名字想起来了，奶奶一脸轻松，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潘水，他是我爸爸，奶奶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云朵一脸震惊，嘴巴张得大大的。
“潘水是你爸，我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下轮到奶奶瞪大了双眼。
云朵打开手机，翻出她爸的照片，递到奶奶面前说道：“这是我爸，奶奶你确定认得？”
奶奶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照片，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人老了许多，可脸型不会错，是我说的那个潘水。你还有姐妹吗？”奶奶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手突然间颤抖起来，眼神变得迷离:“你今年几岁了？”
“奶奶，我家就我一个女儿，今年我29岁。”云朵看着奶奶的表情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杯子，扶着奶奶的手臂。
“啪”
奶奶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上，一下子四分五裂。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听到声响从厨房里走出来。
奶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云朵又指着我爸爸说道：“造孽喔，小云，云朵是你妹妹呀。”
爸爸震惊说道：“你说云朵是当年的小云，不会吧二十几年过去，又回来了。”
“啥！”我站直来，看看奶奶，又看看爸爸，努力地吞了下口水：“你们不要搞错了，同名同姓的人多去了，这玩笑一点也不好开。”
奶奶没有说话，拉着云朵的右手，把衣袖拉高，在手肘内侧有一块青色的胎印，又凑近看了看，肯定地说道：“没错，我家小云手上也有这么块胎印。”
“难怪，我看小龙发的照片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真是小云，这就不好办了，乱辈分了。“爸爸走过来，仔细地看了小云手臂上的胎印，转过脸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怜惜，”你别伤心，伤心也没用。也许她真是我妹妹，也就是你姑姑。当然，从辈分上来说。”
奶奶站起来回房间拿了一个像框，指着上面的全家福，照片上三个人，年青人是我爸，前面坐在椅子上的奶奶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就是你，我的小云啊！”
“你爷爷走得早，小云当年才一岁，我身体又不好，家里家外就靠你爸爸一个人，真的养不起，只能把小云送人，那家人就是姓潘，开始我不放心还去看过几次，看到潘水一家确实对小云好，之后就再没有去过了，不过这件事情我怎么能忘，一辈子也忘不了。”奶奶坐下来望着云朵，脸色不停地变幻着。
妈妈悄悄把我拉到一边，眼睛里满是惶恐:“龙啊，她是你姑，你们没睡，没住一起吧？”
我用力一甩手，低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尽想这些，才认识几天，这到那程度呢。”想了想又说道:“就她亲了我一下，左脸上。”
妈妈看我半晌，叹了一口气:“说有用嘛，还真是的……”
云朵盯着照片看了一会，抬头满眼泪水，站了起来，悲凉地说道：“这么说你是我妈，我就算是回家了。他是我哥，还有我的嫂子，小龙是我侄子，天呐。”说着，突然双脚一软直接昏了过去。
奶奶也因为受了刺激，躺在床上起不了，爸妈守着不敢离开半步。我看着躺在床上的云朵，也是一脸苦笑，找女朋友找了个姑姑回来，还好回来得及时，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龙，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云朵醒了，挣扎半躺在床上，手捂着脸：”我是来相亲的，现在变成寻亲了，一下子多了一堆亲人，老公却飞了。八字里说我命中要和名字带有龙字的人一起，后半生才会顺利，在车上你救了我，名字又带龙，我以为遇到真爱了，没想到命运还是和我开了玩笑。”
“我以后也可以照顾你的，那个……姑姑。”我也是叹了一口气，郁闷的何止是她，我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龙，我没事了，我还是走吧，说真的，突然之间变成这样，我接受不了，也需要时间缓缓。”云朵掀开被子，挣扎着要起床。
“姑姑，你多躺一下，反正这也是你的家不是。现在天都黑了，你要去哪里呀，难道回你那个潘家吗？”我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这一刻开始，她就是我的长辈，我的姑姑，我要尊敬的人。
“我不回家，我去出家，去云顶山落发去。”说着，云朵用被子蒙着脸，开始哭泣起来。
房门被推开，妈妈走了进来，一边抺着眼泪，看看躺在床上的云朵，又看看我，摇了摇头，满脸的悲伤：“你小子干的好事，快去看看你奶奶，她一下子精神好起来了，可能是回光返照，喊着叫你过去。放心吧，你的姑姑我来照顾就好。”
奶奶坐在床上，脸色红润，一点没有不舒服的样子，眼睛里透着光亮，正兴奋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想到妈妈说的话，我不由鼻子一酸，走到床前跪了下来，想想受的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奶奶，唔……”
“我又没死，你哭什么，是不是多了一个姑姑，把你乐哭了。奶奶给你看个好东西，保证你开心，把我床底下那个木箱搬出来。”奶奶指了下床底下，脸上还笑嘻嘻的。我知道床下有一个木箱，那是奶奶的宝贝，从来不让我动，还为此揍了我几次，这时候让我开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要留手尾。手尾，是农村方言的说法，就是老人给后辈留的一点念想。
我打开箱子，里面真的有几块银圆，还有一个小木盒。
“把那小盒子打开给我。”
小木盒很古朴，打开里面放着一张泛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难道这是一个藏宝图？
奶奶小心地取出那张纸，眼睛里又出现了一层水雾：“整整二十九年，过得好快呀。龙崽啊，奶奶告诉你一个惊喜，小云不是我生的，她是我领养，这是当年的领养证明。后来养不起才送给别人，这是奶奶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还让我有机会解开这个结。你明白了吗？就是说你和小云没有血缘关系，你可以娶她过门的。”
“奶奶，你怎么不早说，你可真是我的亲奶奶。”我一下子狂喜起来，急忙起身，接过那张泛黄的证明，是那么的沉重。
我顾不上许多，连忙跑到我的房间，却看到床上空空如也。又跑到客厅，看到妈妈站在大门边上。
“妈，小云，云朵呢，她去哪了？”我握着妈妈的手，焦急地询问道。
“她走了，说去什么云顶山，我没拦住。”妈妈一脸恐慌，自责。
我跑出大门，外面漆黑一片，哪里还有云朵的身影，掏出手机颤抖着拨打过去，却打不通，手机里只有一遍又一遍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绝望地对着夜空大喊道：“小云，你在哪里呀！回来吧，我可以娶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