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阿宝,周杰伦出新歌了你知道吗?
正午的阳光钻过绿玻璃窗跑进了教室里,45个孩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安静地埋头看书、写作业。
五年级的孩子,总是那么乖巧认真。
一日,班会上,班主任为了活跃气氛请有才艺的同学主动上台表演,我心里暗喜:如果没有人主动举手,那班主任一定会点名让我去。大家热烈的掌声和齐声呼喊将我从幻想中拉回…顺着齐刷刷的目光,我侧身扭头极力远眺才在班级最后排发现一个男孩子,他涨红了脸,低着头,不停地挠自己的脑袋,我的脖子都扭的酸痛,他才慢慢悠悠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接着像踩蚂蚁一样从教室后排走到讲台。这个漫长的过程让我不耐烦极了,大家的掌声和满怀期待的眼神却始终从未离开过他。
终于!他站上了讲台!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白色的短袖宽宽大大的套在身上,头发应是需要修剪的长度,鞋子正开口朝着我们笑。他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微微有些颤抖,嘴张了张,像是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坐在第二排的我一脸茫然:这?就是万众瞩目大家期待的才艺表演?
班主任站在讲台旁温和看着他,俯身对他说了什么,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立在那里,衣角的褶皱顽强的延伸着…
突然,一阵从未听过的旋律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流淌出来,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手势和深切的陶醉,像一个音乐家一样完美谢幕。班级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热烈而持久,所有人热切的看着他,齐声呼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他低着头,涨红了脸,挠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班主任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下来的班会,我未曾听进去半个字。
下课后,他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我只好寻着其他机会再去找他。
第二天早晨,我起了个大早去教室开门,大老远就看到一个白色短袖站在教室后门口,走近一看原来是他。
“你怎么来这么早啊?你又不用开教室门!”
他没有回答。
我径直走到了教室前门拿出钥匙一气呵成,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我又冲出教室,他仍然靠在教室后门的墙边。
“你怎么回事儿啊!门开了你不进来!”
“我…我习惯走后门”
“我又没有后门的钥匙!你走哪里不都一样吗!你这个人怪的很!快点进来!”我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进了教室里。
我尝试拿出语文课本开始背诵,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着我的声音,我便放下书走到他的座位前,他低头一直在抽屉里翻着什么,找了好一会儿还没有找到。我“啪!”一拍桌子,他吓得像弹簧一样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顿时我就开始哈哈大笑。
“你不至于吧哈哈哈哈哈”
他挠挠脑袋没有说话。
“你昨天班会唱的那首歌是谁的?”
“周杰伦”
“周杰伦是谁啊”
“很有才华的人”
“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千里之外”
“你唱歌挺好听的,以后多唱歌”
“嗯”
随即我便回到了座位上打开了语文课本,突然我又想起来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轻车熟路的跑到他的座位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耳朵都要贴到桌子上了也没有听清楚,于是我一把拿起他的语文课本。“原来是阿宝,好了我记住了,好好写你的名字。”
课间休息时间,我借了班里传抄的歌词本,誊抄好了千里之外的歌词,还用自创的艺术字体在歌词本右上角斜着四十五度郑重描摹千里之外几个大字,在一段时间里反复练习。
后来的各种班里活动里,都有阿宝的身影,大家都热切盼望他为我们带来新歌,关于周杰伦的新歌,同样这热切的盼望也包括我。于是我们便知道了菊花台、青花瓷、双截棍…
在那段时间里,邻居上六年级的玩伴会让我每天放学后给她唱一遍菊花台,因为青花瓷而交到了一个新的朋友,因为双截棍把自己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都亲切的称阿宝为才子。
随着期末考试的到来,大家都为了能过一个好年而认真复习学习了,阿宝便淡出了我们的记忆。
2008年5月12日正午,知了叫的我心烦意乱,算了十多次还是错误的数学题,漫长的午自习,大家都昏昏欲睡,我不得不正了正身体保持清醒。霎时,笔下的数字5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桌椅板凳一起晃的啪啪作响,一瞬间我的怒气全部被点燃,把笔重重的摔在桌上,然后全班同学都瞬间清醒并看着我…
“你不学习也不让我学习是不是!”我拧着同桌男孩子的耳朵极度暴躁。
他睡眼惺忪委屈极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是不是抖腿晃桌子了!”
“我没有啊,你看窗户也在摇。”
我无力反驳,是的,一切能看到的东西都在跳舞,大家都好奇的看着一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坐着。
突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沉寂,坚定而决断“地震了!大家快跑!”那个声音响彻了整个教室,久久回荡在我的心里。我跑到教室外面回头看的时候,阿宝站在教室前门口在指挥大家往外跑,我们都到了操场上,班主任匆匆赶来安抚我们,有的女孩子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那一天我们知道了地震这个新词,听了班主任小时候经历过的地震的故事,第一次和班主任那么近距离的围坐在一起聊天。
“同学们都很机灵啊,你们这么多人,都跑出来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到操场了”
“是阿宝告诉我们地震了,让我们快跑!”
“他是咱们班走的最后一个,他让我们先跑”
“对啊对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班主任肯定地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他害羞低着头一个劲儿地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如果那是一场真的地震,阿宝就救了我们所有人。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我们期盼已久的假期早早的便到来了。
那个假期,睡在阳台上,睡在庭院里,睡在狗窝旁的柴棚里,睡到半夜被母亲扯起来醒来已经到了空旷的地方,每天对着电视新闻报道大哭。那个充斥着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假期深刻而又迅速的过去了。
开学我便成了毕业班的学生,而自那以后我也再没有见过阿宝。
六年级的班里又有新的同学,我们的歌词本里开始传抄不知道谁写的歌,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追问,随着小升初的压力,我们的歌词本都被搁置到了角落随着时间积了厚厚的灰尘。
此时的我刚刚大学毕业,时隔十二年我又从他人讲述里听到了阿宝的故事。
故事还要从前几日村长爷爷来我家说起…
那一日下午,村长爷爷突然来家里做客,我端好茶水便打开我的书看了起来,但是村长爷爷却和我讲起了许多大道理,关于人情世故婚嫁…无奈我只能放下书听他讲。
“丫头,以后需要帮忙的话,张个嘴就行”
“那先谢谢您了”
送走这位官爷爷之后,我想着倒也是向来不熟,虽是同族,哪里又攀得上稳坐三十多年的您呢?他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翌日傍晚出门散步,村里留守妇女三五成群在路边闲聊,我加快脚步却未躲过一句“阿宝在矿山被塌死了…”
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让我不得不停了下来驻足听她们的对话。
“阿宝那孩子父母都是老好人呐!他的姐姐是捡来的,你还不知道吧”
“哎呦呦老天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他小学没读完,家里没钱供,自己也懂事就和他姐夫跑到矿山去打工了,谁知道会突然塌了…唉…命不好。”
“就没有救救他吗?”
“”那矿山塌了,人就没了,还救什么没有机会,完全给埋了,矿山多大呢,这要是堆下去,去哪里找人喏!”
“那后来到底咋了,又和这老村长有啥关系?”
“你还不知道吧,咱这老村长媳妇儿是阿宝本家姑姑,亲姑姑咧!你说哪能干出这事儿来…唉…”
这位嬢嬢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我往前凑了凑。
“阿宝出事后,他姐夫也和那老板周旋,好不容易给赔了四十多万吧,他姐姐虽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感情也深!哭的大病一场,你说这人没了,好歹要点钱是对着吧,毕竟这一家人还要生活。哪里能知道这存钱的折子后来被有的人起了歹心偷走了!”
“这怎么偷得走哇!放自己家里说拿就拿了?”
“唉!你这人是不知道,家里穷的很,还能找个保险柜不成,那就压在枕头下面,听说有些人回去吊丧后那折子就没了,也只有他们进了人家的屋!”
“看着正气的很!太不要脸了!”
“唉,也是可怜,他那个姐姐找不到折子也一直哭,想来想去也只有报警,却被有的人哄骗说你报警没有证据是找不到的…过没多久那姑娘也喝农药死了…”
“不然你以为他现在哪里那么多钱到处炫耀呢,这事儿咱们知道就行,别乱讲,也不是自家的事听听就行。”
“哎哎听说你家今年养的鸡长的挺好咧…”
很快, 她们的话题便转到了七零八碎的生活上,我戴着耳机却始终未曾按下播放键,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周杰伦的新歌—mojito。
我的脑海里开始浮现他站在讲台上唱歌的样子,涨红了脸挠挠脑袋朴实而又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