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焕琴散文]看梅
看梅
林焕琴
我几乎每年都去看它,算来竟有五年之久了。
那时灞河入渭口还没有现在这座气势如虹的灞渭桥,更无这片“灞渭桥车游湿地“,住在渭河北岸小县城的我,常常在忙乱的间隙,让目光伸过渭水划过河滩越过连绵的苇荡,寻觅一种清寂与安闲。但目力能及,脚力却未必能及;脚力能及,心力又未必能及。好在我想要去的地方并不遥远。出县城,过马家湾,穿过西营十字,跨渭河大桥,左拐沿护城河堤岸,东进渭河南岸。这是灞渭相汇的一个三角地,往南是占地万亩的浐灞湿地公园,往北是西向而来的渭河,往东是南向而来的灞河,往西是一条正在修筑的河堤公路。因为四周道路尚未打通,这个三角地很安静,是一个难得的远离尘嚣之处。尽管河对岸有高楼林立的马家湾,但宽宽的渭水己消弥了城市的喧闹;渭水之上横架着一日千里的高速公路,但倏忽而去的汽车又很快消失于远方。这里只有河流,沙滩,水鸭和稀落的垂钓者雕塑般坐于水边。我缓缓地走着,不用避车,因为车进不来,不用躲人,因为几乎没有人。我坐在高高的河堤之上东望灞水浩荡入渭,北望渭水悠然向东,就这样默默相望,无思无语,心境澄明。有时我会走近水边,水边的水草很丰茂,以芦苇居多,我喜欢芦苇,因着丰沛的水气的滋养,放纵地生长着,,尤其秋冬时节,每一株都顶着一把雪白的芦花伞在风中摇曳,那么温柔,那么妖治,又那么纯净,在湛蓝的天空下,细瘦的河流两岸,随风舞蹈,如潮夕涌动,浩荡连绵,令人震撼!水里有很多浮游生物在快活游动,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也不想知道;有时我会看见那些垂钓者欣喜地将鱼杆甩向水面,这时我会有一阵忧伤,但更多时候我是宁静的,舒展的,立在水边凝视他们。太阳总是很好,因为这种好日子是我特意挑选的。现在有明媚太阳的日子总是很少,我常要等很长时间。好在我还有耐心。
这是一个冬天的早晨,一个有美好阳光的早晨,我来到这里,坐在高高的堤坝上,冬风钻进我的身体,冰冰凉凉,我抱紧自己,微笑着面向晨光。我喜欢这种阳光下的寒冷,它既让我心境清爽,又通身明亮。这时我看见河堤路南侧竟新修了一个小公园。远远的,有池塘,古柳,白杨,曲径弯弯,园内无一人,静谧如世外,我一下子便心动了。沿着衰草漫漫的河堤路外侧斜坡轻脚走下,走进这个不知名的园子里。冬日的园子到处是落叶,满地是枯萎,池塘里枯荷倒伏,偶尔有水鸭潜出,水面便漾出一圈一圈波纹,但白色的藕还埋在水里,不知会不会被挖出,我知道这种公家的园子,有时总会忘记做这种事,只要有六月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就成。园子规划的真好,两个池塘被石板小径环抱着,一个东北,一个西南。小径两旁古柳沧桑,枯枝依水。女贞墨绿,默然静立。枯藤缠树,一派萧索。我走在园中的小径上,脚踩在那些发黄干枯的草上绵软舒适,我莫名地喜欢着这种寒冷中的枯败,享受着这种枯败中的宁静。
这时我看见了它。在东北小池塘的水边,一棵梅树。艳艳地开着,很是夺目。我一下立住了,远远地看着,一阵风过来,竟带来一丝袅袅的梅香,清清幽幽,暗香浮动。我突然长舒一口气,又不由的深吸一口气,轻嗅着脚步轻移,慢慢走近它。我的眼前竟有了一片红缠绕的云,我知道我有些恍惚了,定晴时,一朵一朵的梅花便映现在我眼前。梅的颜色是那种深厚的殷红,如丝般淡黄的蕊,被圆圆的薄嫩的花瓣围拱着,盛开在细细的枝头。一朵一朵,蓬蓬勃勃。这是一株年轻的梅树,主干也只有一拳粗,更像一丛灌木,枝条生发的毫无章法,但却枝繁花茂。它长在水边,临水照影,就像爱臭美的小姑娘给自己从头到脚都戴着花,洋溢着天真烂漫的气息。而它的脚下衰草连绵,残荷一池,一阵一阵的冬风时不时卷起落叶发出哗啦的声响。但这株梅却在枯寂的园中恣意的开着,水水嫩嫩,一派生机。我环顾着整个园子,似乎就这一株梅树。我有些不甘,从东走向西,环绕整个园子,穿过一片柿树林,走过一片杨树林,顺着一条铺满枯草的小路终又与这株梅树相遇。我确定诺大的园子的确只有这一株梅树,我便有些伤感,我望着它,好在今天阳光很好,在四围的枯败里它站在寒冷里,迎着北半球冬季的西北风,悄然绽放着满腔馨香,那么的好看。我在梅树的身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这是一块方方的青石,很干净,很端正,似乎是有人故意放置的。我坐下来,一枝梅花便依在我的怀中。我的心境突然欢喜起来。我们四目相望,仿佛似曾相识。你好!你在这等我吗?一阵冷风吹来,我看见梅枝上的花,颤颤地,微微地抖动了一下,仿佛会心的笑靥。我知道它也和我一样喜欢这寒冷清爽的所在了,喜欢这“小园香径独徘徊“的自在了。那一日我在那座园子里呆了很久很久。
以后的日子里,我年年的这个时节总会如约拜访。梅树长得越发大了些,枝条也长得错落有致了,花朵更饱满了,每一朵花都长得恰到好处。我用相机给它拍了好多照片,中景,远景,特写。用各种滤镜,日式,怀旧,歌特,夕阳,日出,黑白。黑白最有意境。那就是墨梅了,玄玄远远,清清淡淡,似有似无。但来看梅的总是我一个人,有时会有护园人在园子深处出现,隐隐的,像一个虚幻的影子。不过那块方方的青石总在,憨憨的卧于梅树一侧,愈发的光滑洁净了。
不过最近两年这个三角地变得热闹起来了,因为灞渭桥通了,河堤公路通了,尤其那个“车游湿地“的建成,四处的人们一下子涌进这个三角地。连小商小贩都来了,河堤路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人们忽然有了大把的时间似的,小公园里常常人满为患。一个春日的午后,我偶尔去小园子,两个池塘边围满着垂钓者,花前树下,路边草地撑着很多彩色小帐蓬。人们三五成群,携妇挈乳地在园子里转着。我远远的瞅着那株梅,仲春时节,梅花已榭,顶着一身绿叶泯然众树的样子,竟一些憔悴了。我终究没有走到它的身边。从春天到夏天,直到深秋时节那些骑行的人们,野炊的人们,恋爱的人们,垂钓的人们才渐渐散去。冬天来了,寒冷终于带走了园内的喧嚣,人们都藏进了暖房,园子又恢复了宁静。
这个时节我总会想起它,我知道它在那等我,寒冷已让它抖擞起精神,在簌簌的落叶声中它的花朵正跳上枝头欢喜地盛开着。
我又要去看它了!
作者简介:林焕琴,作家,评论家,出版散文集《风过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