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黄昏

2020-06-07  本文已影响0人  9eb87b8e2072

        夏日黄昏,当西天只剩下一抹红灰色云霞的时候,庄稼人陆陆续续从田间带着疲惫也混杂着满足的情绪回转了。

        村长长胜扛着铁锨,给庄稼浇水回来了。他拖着两条泥腿,跟和他打招呼的人点个头就接着往家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毕竟快六十的人了,在地里干了一天活,骨头都快散了,他现在最想回家喝二两白干,然后躺炕上好好舒活一下筋骨。可当长胜面对一个岔路口要选择时,他决定还是走那条绕远的路而放弃可以让自己少走一袋烟的工夫的近道。

        刚要走,就听到有人从后面喊:"长胜哥,你回了?"是和长胜家挨着的二小赶着马车从地里回来了。“上车,一道回去。“

      长胜不好推脱,就坐上车辕和二小唠着嗑:“你家苞米苗出得齐不?“

      "今年的苞米籽不行,苗出得跟屁崩的似的,隔老远一棵,今天又拉水补了一天。“二小以高过马蹄声的音量回答。

        马车拐过一道土墙,经过春兰家的长满草的院子,夕阳把野草镀了一层金光,有着秋天般的萧瑟和荒凉。以往这院子里充满了春兰的叫骂声一一不是骂她那整天以"死鬼"相称的男人,就是骂她那天生痴傻的儿子,也可能是谁家的鸡鸭鹅狗捎带着它们的主人。而今天,这里安静得让人不习惯。长胜不禁瞟了一眼让自己避之不及的院子,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罩上一层愁容。二小似乎察觉了长胜的心思,也感叹道:"这女人够惨的。“

      这女人就是春兰。春兰刚从别处嫁到这个村子时,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漂亮水灵。她之所以嫁给其貌不扬甚至有点丑的张根儿,是因为公公是远近闻名的木匠,而且只有张根儿这一个独苗,家境很殷实。起初春兰也是不大乐意的,架不住爹妈天天拿亲属家的姐妹们的不幸婚姻来说教,而且那不幸的根源似乎只有一个一一穷。

        春兰结婚时确实比别人阔绰得多,房子是公公给单盖的,家具是公公给打的,衣物也没少买。可结婚没多久,春兰就发现一切并不是像爹妈说的那么好。春兰干活是一把好手,而且生性好强。无论是栽秧铲地除草,还是裁衣做鞋,都不落人后。张根儿因为是家里的独苗,从小被家里骄惯坏了,什么都不干,每天游手好闲不说,还总是喝得醉醺醺。春兰早上喂了鸡喂了狗,央他一起去地里栽土豆,张根儿一边喝酒一边说:“要去你去,老子才不干那三孙子活。"

      "一早上就灌猫尿!“

        "咋的,老子喝的起,你不也是看上老子有钱嘛,别他妈揣着明白装糊涂。”

        春兰跟他搅缠不清,就自己去地里干活。虽然张根儿从结婚就是这一副嘴脸,春兰总是一边骂一边干,心里却也没觉得日子过不下去,直到他们的儿子出生。

        得知春兰生个儿子,张根儿家自然特别高兴,公公给孩子起名张耀祖,盼望他能为张家光耀门楣。婆婆也偶尔象征性地数落下自己的儿子:“都当爹了,别整天没个正形。”那段时间可以算是春兰结婚以来最舒心的日子。

        当孩子快一岁时,春兰发现了他的不同。无论你怎样喊他:“耀祖!"他都不会看自己一眼,把奶塞到他嘴里他才知道吃,不然只是流着口水目光空洞不哭不闹。

        春兰崩溃了。她觉得张根儿对不起她!儿子对不起她!爹妈对不起她!公婆对不起她!全世界对不起她!

        春兰变得暴怒无比。张根儿仍然喝酒,但只是沉默地喝,不再还嘴,也再没有有钱的资本来撑腰一一张根儿的爹在耀祖四岁时,郁郁而死。

        在春兰一声声“死鬼,咋不喝死你!"的声讨中,张根儿终因酒精中毒而死。那年耀祖十二岁。

        春兰每天仍然是嘴不停骂人,手不停干活。她骂傻儿子,骂那些骂她儿子傻的人,骂那些她认为欺负她的人一一长胜就是一个。

        那年镇上发抚恤金,春兰得知沒有她,径直到大队去找长胜。当时长胜正打算广播喊那些人来领,刚打开广播按钮就看到春兰带着一身杀气冲进来。

      "狗日的长胜,抚恤金为啥沒有我的份儿?"

      "春兰,这是镇里指名发给烈士子女的。"

      "狗屁,你也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是不是!那金珍儿穿金戴银还用抚恤?我看你是和这个狐狸精有一腿吧!说,她有的我哪儿没有?"春兰将长胜逼退到屋角,说着就要解衣服扣子。

      长胜喊也不敢喊,又不敢对撒泼的春兰动武,急得不知所措。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女人从门口蹿进来"啪”给了春兰一个耳光。

        原来是长胜的老婆凤英。她从广播里将整个过程听了个明明白白。后来变成了两个女人的撕打,春兰输的不仅是武斗,她几乎成了村里的瘟疫,大家见着她都绕着走。

      那之后,春兰只骂人不干活了。

      三天前,春兰的傻儿子到水边玩儿溺死了。这之后。再没人听见她骂人了。

        此时的春兰,躺在炕上,这些年的辛酸委屈和不幸像烧开的水在心里翻滚,烫着她的五脏六腑。又像这黄昏时分的夜一点点变沉,从窗外弥漫到窗内,甚至是她的心,最终被黑暗淹没。她连骂人的姿势也不存在了,张嘴都没有力气,像一只一直竖着毛红着冠子随时都啄人的公鸡被开水烫后拔光毛一样萎蔫在炕上。她甚至想自己要不要死?

        门外似乎有动静,春兰没有起来一一不会有人来的。有人拉开门,春兰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儿朝自己走来,拉亮了灯,春兰坐起来感到一阵目眩,是凤英!凤英拎着一瓶白酒,什么也没说,从碗橱里找来两个碗,倒上了酒。

      "长胜说明天来几个人帮你把院子的草清一下,再把荒了的地种上。"凤英不等春兰说什么,端起酒一饮而尽。

      春兰颤着手,试了几次才能端起碗,哆嗦着送到嘴边,她吞咽那苦辣的烈酒时,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不觉,酒中尽是眼泪的咸涩味。先是饮泣的春兰终于趴在炕上放声大哭。

        今夜的月亮虽然被云遮得不够光亮,但明天,终究会来的!

(刚刚尝试写小说,可否留下个赞鼓励下我?谢谢!)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