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
“我是你身上的癌,离开你,不过是一团腐肉。”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凌晨的死寂,陆珂随手抓上件被单裹在身上,朝着门的方向走去。窗的缝隙里挤出一阵凉风,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小块若隐若现的淤青。
见那男人半倚着门框,领带凌乱地搭在肩上,半眯着眼试图让自己站稳。陆珂想去挽他的胸,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摁在水泥墙上,刺骨的寒冷席卷全身。不过这冷意很快便消失,男人紧贴她的身体,重重地喘着粗气,酒精的余热让陆珂也开始浑身发烫。
“肖予,别在这里好不好,我们先上床。”不等陆珂做任何挣扎,肖予的唇已紧贴她的脖颈,再随着锁骨蔓延至胸部,嘴唇与肌肤的每一处落点,都让她浑身酥麻。朦胧中,陆珂多想像以前一样环抱肖予宽阔的后背,轻嗅他厚实的胸肌,甚至与他融为一体……然而曾今的疯狂如今只剩下一杯白水,陆珂抓起衣架向对面这个男人甩去。
“清醒了吗,上床睡觉。”衣架包裹的塑料头已脱落露出银银钢丝,陆珂看着他的衬衣被撕裂下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漫延开。
肖予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语气有些急促:“怎么?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他捏住陆珂的下巴,胸口的血色将眼睛染得通红:“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男的在搞什么,你都坐上他的车了吧,什么时候再坐上他的床啊!老子警告你,再让我发现你靠近他,我弄死他!”
“你喝多了,睡觉吧。”陆珂的语气如死水般平静,她刚要起身,一拳就甩在自己脸上,半个身体突然失了平衡。“咚!”的一声,撞到门框上没了动静。
肖予顿时酒醒了大半,他急忙爬上前跪在陆珂旁,声音沙哑地抖着:“老婆,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最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合同谈不成,我们房租也没交,还有你……”
“好了,我没事,睡觉吧。”陆珂宁愿他打完自己后扬长而去,也实在不想再听到这种低声下气的道歉。这样的他,在自己眼里黯淡无光。
陆珂坐在床头,注视着熟睡的肖予:这副好皮囊真是一点没变,反而苦了这些年更有魅力。在那个青柠味汽水的午后,男孩打完球边擦汗边笑着笑着挥手,从那一刻起陆珂明白:“我的生命缺他不可。”有时陆珂觉得自己很傻,高考580分还是和他一起去上二本,毕业后毅然决然放弃工作陪他来北京,住过地下室,干过销售,陪过酒……那天夜里,肖予在廉价的旅馆里笨拙地发誓:“以后我来养你。”少年炽热的胸膛和少女通红的脸颊紧紧粘着,而后化为万千柔情将双方吞噬。
可是肖予啊,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呢?我把你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你明明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陆珂抚摸着肖予的伤口,缓缓向他眉心吻去。
“我是长在你身体里的癌,失去你我要怎么活?”
陆珂跪在地上,泪水顺着发丝滴落在地,她颤抖着拔出带血的剪刀,寒冷、惊恐、慌乱似乎要将她拖进深渊。就在陆珂感觉自己快要碎裂之时,熟悉的气味和温度才逐渐使自己安静下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紧紧把自己搂住的肖予,看着他忍着巨痛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没事了,没事了,老公在呢,一直在呢。”
“确诊了,临床表现为性格不稳定,严重会有攻击性行为,我建议你还是住院治疗。”
“医生,给我开点药吧,报告上显示我是轻度,况且我也没有攻击人。”
肖予拉着陆珂的手向收费处走着:“走,我带你去住院。”
“别了。”陆珂站在原地,“医院就是喜欢小题大做,咱们这个月还要交房租呢。”
“可是刚才医生说……”
“怎么,你怕我再拿剪子戳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病不能拖着,总得治啊。”
“哎呀,结了婚之后你怎么变得这么磨叽,再说不是开了药,这病又不会死人。”陆珂手指磨搓着肖予包扎的伤口,声音有些发抖,“还疼吗?”
肖予和她对视几秒,便只是笑笑去取药。
记得开学她穿了件白色连衣裙,自我介绍时和她眼神对视,那一秒,少年血脉喷张。肖予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从无所事事拼尽全力考上二本,从来北京一无所有到如今快凑齐首付。他只是觉得苦了陆珂,骗自己高考发挥失常、瞒着自己去陪酒,看着她笑着说我没事的样子,内心仿佛被万千刀割。
再拼一些,再多跑几单业务,再多灌一杯酒,我们的生活马上就能好起来不是吗?可是陆珂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我一会儿?你为什么会谄媚那种男人?你为什么?为什么!
肖予踉踉跄跄地推开门,酒精的燥热让自己快要爆开一样,他扑在陆珂前面,原始的欲望张牙舞爪地从身体里疯跑出来。
然而这一次,陆珂却推开了自己。胸口渗出鲜血,丝毫没有痛感,惟有内心在被火灼烧,被愤怒啃食。油腻的男人在狞笑、决裂的父母在冷眼,过往种种如荆棘般爬满全身。
滚!肖予在咆哮、在撕裂,他要把这些不堪的回忆击得粉碎。最终“咚!”的一声再没了动静。望着陆珂倒在面前,最后强撑的一点儿自尊也支离破碎。
那天晚上睡着了吗?或许肖予也不清楚,他紧缩身上的每一处毛孔,僵硬地闭上眼睛。黑暗中,他感受到陆珂冰凉的手在抚摸自己的伤口,她湿润的唇在靠近自己的眉心,那就假装自己睡着了吧。
原来,我们都是长在对方身体里的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