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国色朝酣酒（3）
毕士达喷泉、Sheep Meadow、文学之路、Belvedere Castle、莎士比亚花园……这一群人从一个景点到下一个景点，马不停蹄。头顶上虽然艳阳高照，毕竟是纽约的四月初，最高温度只有14ºC而已。模特儿们身上穿的都是夏装，就那么一点点，冷得嘴唇青紫，浑身哆嗦，还要在镜头前竭尽全力展露最潇洒自然的姿势，最甜美的笑容。化妆师一遍一遍地给他们补胭脂口红，导演一遍一遍地叫“重来！”。
唉。大家都是为五斗米折腰。玉翎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唏嘘，先前满肚子的气，到这时也平了。
卡尔斯的设计真有他的独到之处，怪不得他要走红。那些衣服的款式姑且不论，单是颜色搭配已经浪漫美丽得要命。统统是彩虹顔色组合，赤橙黄绿青蓝紫，又极淡极轻薄，穿在模特儿们身上，彻头彻尾的粉妆玉琢。这些人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经过专门训练，姿势摆得恰到好处。衬着蓝天白云、鲜花绿草和潋滟湖水，镜头里望出去的风景美不胜收。
唉，俊男美女就是俊男美女，不用在镜头上加两百层纱。玉翎起先还挺兴奋，认真考虑拍摄的角度、光线的影响与场景的配合，捕捉与服装最协调的氛围，可中央公园实在是太大，她渐渐就感觉吃力了，又不得不跟着卡尔斯团队的节奏跑，没机会停下来歇一会儿。
老陈看着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原本红扑扑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有些心疼，更有些过意不去，便说：“翎子，你要是累了，我们就到此为止。”
“他们还有几个点？”玉翎问。
“预定的线路还有Conservatory Garden、旋转木马和Loeb Boathouse。”
“再拍一组吧，机会难得，”玉翎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苹果。
老陈赶紧给她递上一个菠萝包和一瓶酸奶：“吃这个，这个管用！”
玉翎接过来，三口两口吃下去，埋头跟着队伍行进。然后突然闻到空气里一阵香。不是玫瑰的浓郁，也不是茉莉的清甜，是她熟悉的，牡丹的香！玉翎一愣，抬起头来，她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他们进入了Conservatory Garden的英式花园区。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灌木以大喷泉为中心，沿石径的中轴线对称布局。景观石边，喷泉边，高高低低盛开着的葡萄风信子、洋水仙和紫鸢也就罢了，那两排侧柏树前面的花床里，竟然是两溜儿三、四十株牡丹！
玉翎不由自主，追着香风过去。花床里的小牌子上，写着：“‘木芍药（Tree Poeny）’，原产于中国。与它们的直系同属‘草芍药（Poeny）’相比，拥有更强健的枝干，且通常更硕大的花朵，是百花世界中的王者之一。”这里种着的，有来自中国洛阳、菏泽原生的，有美国、日本和德国、英国园艺家后来培育的，都是很成熟的植株。早花的品种刚开起，一朵朵海碗大的花儿昂然在枝顶，阳光下的花瓣如丝如缎。雍容而不谄媚，矜贵而不呆板，随风散发着透明的芬芳，飘飘渺渺，千重万叠，真让人叹为观止。周边的其他早春花卉哪怕都还在盛花期，也都只好逊色一筹。果然是“竞夸天下无双艳”，难怪几百年前的诗人们要感慨“隔院闻香谁不惜”！不要说沈玉翎先看得痴了，模特们也都重新兴奋起来，跟着导演的指派，忙不迭地与花儿们共同造型。
沈玉翎屏住呼吸，飞快地移步换景，飞快地按动快门，将一幅幅霓裳羽衣，花容月貌都定格。老陈在一旁看，只见画面上线条、比例都很允当，色彩明艳，极具视觉冲击力。放大了再看，连每个模特的姿态和表情都保持着各自独特的气质，似乎潜藏着待人挖掘的浪漫故事。不由得一叠声称赞：“啧啧啧，有天分就是有天分！翎子，我真服了你！”
玉翎咧着嘴笑：“拍到这一组，今天再累也值了！我们差不多……”话未说完，一双涂着肉粉色蔻丹的纤纤玉手凭空伸过来，夺过她手中的相机。玉翎愕然，扭头一看，居然是阿施！她叫起来：“搞什么鬼？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施也不看她，只翻看手机里的照片，笑得略有几分扭捏：“我陪他来的，他是卡尔斯的好朋友。”
啊，服装设计师！这个圈子并不大，玉翎反应过来了。顺着阿施的眼光看去，那边一大堆人晃来晃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她问阿施：“你转性了，今天舍得不上班？”
“他说今天是卡尔斯的大日子，他要来帮忙。天气又这么好，我就给自己放一天假，跟着来了——喂，是你叫我要好好把握机会的！”
“居然把日理万机的女强人拉出办公室了，”玉翎微笑点头。“可见爱情力量伟大。”
“伟大你个鬼！”阿施向那花团锦簇的一群人招招手，其中一个男人看到，便走过来，和玉玲打招呼：“你好，翎子！常听阿施谈起你！”
此人果然一表人才！五官秀气，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文质彬彬。他身上的外套半新不旧，花纹颜色和衬衣、袜子相配，皮带是黑色鳄鱼皮，手腕上的表也不夸张。玉翎伸出手去和他相握：“你好！没想到你和卡尔斯这么熟，今天会在这里碰见你们！”
“可见不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我们自己想象的那么有名，”他的态度落落大方，让人很舒服，和他那同事兼好友卡尔斯显然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华裔并不多。”
这孟繁星明明是此地土生土长的ABC（American Born Chinese），一口北京话却十分标准。玉翎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问道：“服装设计是冷门，少数族裔能闯出名号多么不容易！哎，那你当初怎么会选择这一行呢，怎么没去学那些比较大众化的专业？比如金融或者电脑？”
“我对那些没兴趣，学不来。也许是受家母遗传吧，她是搞艺术的。”
遗传？搞艺术的，纽约孟家，玉翎脑子里灵光一闪：“知名华裔女画家孟李秀竹女士……”
孟繁星嘴角一扬，脸颊上一对酒窝闪现，竟有些童稚的活泼俏皮：“正是家母。你们认识？”
“我曾经为她的作品集拍过照片，家里还有一副她送的画，”玉翎颔首。阿施的眼光果然犀利，若不是孟氏那样的世家大族，孟李秀竹女士那样的母亲，教养不出孟繁星这般人材。
卡尔斯在那头扬声叫孟繁星了，他对玉翎歉然一笑：“今天事情多，我得先过去！见到你真高兴，改天再找时间好好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