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比赛~16
作者在本节继续讲述了自己参与涪陵市跑步比赛的神奇经历,何伟用详细的文字描述了这场比赛,对其中中国选手的状态和思维记录深刻,虽然最后何伟赢得了冠军,但考虑到中国同事的爱国主义情怀,在谈论冠军的时候不得不违心地表示谦虚,捧一捧中国冠军才是政治正确呀。
跑步比赛比赛何时开始,并没有预定时间。参跑者在出发区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九点整,干部们开始发表讲话。只有等干部们讲完话后,比赛才能开始。干部们一个接一个地叽里呱啦发表讲话,起跑线上的人们则不断地跃跃欲试。一小部分人总会抢跑,其他人则跟着反应,然后警察会把所有人叫回到起跑线上。(哎,总有不守规则的人)为了暖身,我尽可能地原地小跑,同时还得摆动手肘不让人把我推开。
起跑线设在一个大型的建筑工地上,那里正在修建一座新的公园。起跑线的左侧紧靠着一道六英尺高的土坎——悬崖虽小,但已散乱剥落。起跑线右侧有一条窄窄的土路,也是为参赛者设立的唯一的安全通道。但那儿离起跑线太近了——不足四十米,根本无法在这么短距离内让参赛人群得到有效疏散。即便选手安全通过了,通道也会立马来个九十度的大转弯,从而造成更多的受害者。(一看就是没有大型赛事经验,国内也曾酿成大祸)
毫无疑问,那是我这一辈子的比赛中看过的最危险的起跑部署。我真想退出比赛,一方面为我的安全考虑,但更主要是想让自己以一个看客的身份见证灾难的发生。罗伯·史密茨,那个星期前来拜访我们的另一个志愿者,他和亚当手里拿着相机,正在跑道的对面兴高采烈地等待着。(何伟的危险意识还是很到位,看的清呀)
我们学校的代表队在起跑线的右端占据了一片区域,直接面对着疏散口。队里多是体育系的学生,我们跟太极制药厂,通常是最强的两支参赛队。我们所有人挤在一起,等待着起跑的那一刻。冬天的早晨有些凉意,城市的上空雾霭低垂。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干部们还在讲话,警察要把每个人都呼拢到一块也有点困难。他们要么启动比赛,要么就让比赛自行启动,终于有个干部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扣响了发令枪。
这就是中国。混乱,吵闹,兴奋;害怕、惊奇、激动;一大群的身体,叫喊不止,汽车鸣响,大地震颤;我们全都疯跑着,挥动臂膀不让他人近身;双腿上下翻飞,往前猛冲,全速飞奔,控制着后踢腿高度,以防跌倒;有人在土坎上跌倒,惨叫不止;其他人在第一个弯道上紧急减速,躲避着因侧滑而纷纷摔倒的不幸人群。(这段话,不像是故意抹黑,可能当年的中国确实比较没秩序吧,就是描写的太过于真实。。。)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得集中精力,全力以赴。我们像一群狂徒,在街上飞奔。在第二个弯道,我们一头向西跑上了兴华路。
路线开始顺山而上。放眼望去,依旧攒动着兴奋不已的参赛者。但我心里明白,起跑过程已经结束,我不再属于刚刚起跑的那群狂徒。跑步比赛开始后,总会有人群分散的时刻,当和一大群人一起的踏实感慢慢消褪时,你会意识到你是孤独的,你要跑的,始终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比赛。(何伟可能还是和他们跑不到一起,节奏方面,其他人跟不上何伟)
我放慢了脚步。突然间,我感到有点疲惫。肾上腺素消退之后,我的注意力又回来了。我检查了一下自己——没有擦伤,也没有淤青,也不记得我是怎样安全冲出了起跑线的。我往四周瞥了一眼。我处在领先的那一拨人中,大概有五十来个,其他人也在狂速起跑后逐渐步入正轨。我们稳健地跑着上坡路段,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我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复苏,刚才一直近乎麻木的兴奋状态被长跑的节奏感所取代——稳健稳健稳健稳健,脚下的山坡越发陡峭。警车在人群前闪动着警灯。在我们正前方接近一百米的地方,一群试图作弊的学生想要插队,警车开过,把他们赶了出去。(这居然还能作弊,无语呀)
比赛的前半程全是上坡路。到大约两分钟的时候,我已经领先了。这时我才发现,其他人差不多都不行了。赛场上有各类人员——大学生,单位职工,也有几个专业运动员。如果他们平时多一点训练,恐怕早已成了跑步的好手。但在这一刻,他们全都不行了。我很快就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哎,当年国内可能还是没有跑步的风气,专业运动员居然都不行了,可能疏于练习吧)
在任何大型比赛中处于领跑位置,感觉总是有点古怪。人们常说跑步产生孤独感,我却觉得这运动只是在比赛中才是孤独的,尤其当队伍分散、你发觉自己独自在前时,这样的孤独感无以复加。在队伍中的时候,虽然是相互竞争,但总会有和其他选手休戚相关的感觉。一旦你跑到队伍的最前头,就不可能再抱有任何幻想了。这时,比赛成了追逐——一个人对抗其余所有人——我常常觉得,这才是世界上最感孤独的时刻。而当你是赛场上两千多名选手中唯一的外国人、并且沿途的观众不住地冲你喊叫“外国人”、“外国人”、“外国人”的时候,这种孤独感就更加的强烈。(既有喜悦也有尴尬吧)
比赛获胜,我赢得了两套涤纶运动装的奖励,两套都太小了,不过在前胸上印有“涪陵”两字,颇令人自豪。我还得到了一张奖状,证明“何伟同志”——用的是我的中文名字——在第二十二届年度迎新春长跑比赛中获奖。主办方奖励了我二十元钱,学校额外嘉奖五元。另外,他们还给了我一元五角的体检补助。我不禁想,如果我答应做一下胸部X光检查,他们会给我补助多少呢。加起来,我一共得到了二十六块半,够吃两个星期的面条了。(很朴实的获奖感言呀)
接下来的那一周,我上了当地的电视新闻,而第二天的报纸则用了整个头版来报道这次比赛。他们报道说,来自密苏里州的美籍教师H·艾斯勒参加了比赛,并详细报道了我在起跑前的热身方式。他们报道了我率先冲过终点时,我所在的大学代表队激动万分的场面。他们还引述了另一位获胜选手的原话,他是一位来自药厂的年轻人,他说:“如果是刚退伍那阵就来参加这个比赛的话,我一定能打败那个外国人。”(这人有点酸了。。)
尽管并不意外,这也根本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反应。在涪陵,爱国主义精神无处不在,只不过体育运动让这种精神变得尤为强烈而已。因此,上次的篮球比赛才会以失败收场。有时候我会想,参加跑步比赛会不会是个馊主意。“美中友好志愿者”的几个朋友觉得,至少我不应该全力争取第一。可我喜欢在跑步的过程中使劲拼命,就像比赛中的很多人那样,我没理由要把涪陵人当成小孩子来对待。(诚实,不作,何伟算是保留了自己的原则)我想让他们知道,有一个外国人生活在他们的城市,我还想让他们知道,尽管在语言上我挺费劲,但总还有一件我可以做好的事情。如果他们的反应是耻辱羞愧,那只能说非常不幸,不过,如果他们对我多一些了解,也许就不会那么认为了。我觉得,奖状上把我称为“何伟同志”就是个很好的信号。(互相了解嘛,重庆老百姓总体还是热情好客的,现在开始看好何伟了)
比赛过后几天,我跟廖老师上辅导课,刚一开始她就笑了起来。
“我在系里的公示牌上看到,你在涪陵的长跑比赛中获胜了!”她说道,“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咋没有跟我说起过呢?”
“不是什么大事,”我回答道,“实际上,我跑得不算太快。”
“不,很快!”她说。因为我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假谦虚了一番,这令她愈加高兴。“这是场大赛——就整个涪陵而言,你是跑得最快的人哦!”
“也许还有比我更好的运动员没有参加吧,”我说道,“你知道,王军霞就比我跑得快。”(何伟果然中国通,说话打比方都那么懂得分寸,哈哈哈)
王军霞是中国的女子长跑运动员,最近刚刚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获得了金牌和银牌,引述这样的事例让廖老师越发欣喜不已。她把我又夸奖了一番,接着我们就转到如何道别那一章学习起来。或许是我的表现超乎寻常地好,又或许是她的心绪特别宽容;总之那一天她一句“不对”也没有提过。(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这老师态度也发生了巨大改变呀,只能说何伟学到了门道,懂得如何处理中国式同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