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山知何处-小记姜夔
许久未细细思索,考试之后雨霁云开,于是略为闲文以不负雨后清新。开篇还是以自己所填的词来纪念在我心中最为莫逆感佩的南宋词人姜夔,古人常以字来称呼不如后文便以白石称之也是随俗。词录于下。
《木兰花慢.叹白石道人合肥情事一二》
断肠吹寒后,敛衣袖,青衫寒。念皓月长缺,玉簪中断,瀚海难达。青鸟送梦魂句,路艰难零索不堪忧。情与文梭共织,叹随诗册同流。今夕他岁两悠悠,暗泪洒孤枕。记合肥城中,当时所语,梦里曾游。画屏低闻笑语,但梦时冉冉醒时忧。拟把杏花一半,试寻深巷相留。
记得许久之前得知这个名字,当时心里就很好奇。年幼之时只喜欢那些浅显易懂的诗歌,对于这位古灵精怪的词人是并无多大注意,只是夔这种传说中的神兽本就是精通乐律,而姜夔也恰恰是擅长乐律的大家,那时的脑海里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此人一定是一位特立独行,卓越不凡的工于诗词的高手。现在屡屡想来自己的直觉总是异常地灵验,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却又有着一种必然或偶然交错的可能性,这也是题外话了。从最初时读《唐宋词论》读的是似懂非懂,索然无味,只是喜欢去领略那些词史和背后的动听的故事,对于填词却是毫无感觉更是视为畏途,只是觉得太为高深精邃难以捉摸。当年所读的较多的还是辛弃疾,李清照,苏东坡的词作,记忆中也差不多是这些人的印迹,想来已经是近十年以前的事情了,真是弹指一挥间。
说起姜夔就不得不讲起一段颇令人唏嘘不已的情愫往事,原来散见在他词作中始终有一个女子身影,这一点当初倒是没有读出来只是隐隐的感觉到有一个凄婉悱恻的故事,而故事中的主人公早已经远离了我们,他们栖息在远去的时光里。而这些往事也是现代词学大家夏承焘先生考定出来的,不然后辈也再无机会窥破八百前合肥城里的一段因缘往事,也是机缘巧合。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在所有的有关这段往事的故事中,能看得最清楚的大概是这一阙《鹧鸪天》了。肥水本是合肥流经的一条水流,肥水是向东流的。水流不断而白石的情谊也未曾断绝,人生的怅恨也是不断,肥水东流无尽期写出来的正是那一种绵长无可奈何的观感。与孔夫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受却是大相径庭,此处的感情但凡有过类似经历,临水凭江定然感受的最为真切。水流不断流逝而人的怅恨却是永远不觉亦如那流水绵绵。至于所遗憾的究竟是何种事物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后面接的一句是道破往事最直接的了,早知有今日又何必要有当初呢,这自然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情感了,对白石而言词中所寄托的正是数十年来未曾忘记释怀的合肥女子,那人的姓名早已不可考不如就以此来称呼吧。这相思就是红豆,以前总以为是那种用来煮汤做馅料的红豆,后来才知道不是,真正的红豆颜色纯红似心形,在东南沿海是防风林,接出来的果实就是相思子了。对于南宋时代的青年男女此物也变成了一种信物,而种下了种子却最终不能结果这不能不说是白石其人最大的悲剧,最大的伤痛。在江湖漂泊多年,布衣周游的姜夔始终是以一种清冷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词的字里行间,这里似乎也是。真的另后人也感慨万千,想起了五代冯延巳的句子:“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这种事情能责怪谁呢,真的是只有苍天能决定这人生跌宕吗?日常的生活与内心的心愿念想多半总是不相投契的,这也不需要抱怨了。只是一个种字写得是淋漓尽致,那种刺痛恐怕并不会随着千年时间的飞逝而减轻,后人也依旧可以感悟到那种怅恨与忧思。
万里江山知何处,漫游于江湖的白石似乎从未遗忘往年故事,在他的词作里也是依依隐隐闪现,只是无论在梦里枕上再如何感怀,一切都已经变为往事。元夕不就是正月十五,再这样一个热闹的节令里白石双鬓已经有了许多白发,正是“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还有没春季的气息,冬日的感觉仍一丝丝弥漫在街巷。当是离别也许乍别之初是有很强烈的剧痛,但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的流逝,记忆里的情绪一杯慢慢打磨连那种当初的痛感也一点点地磨平抛光,似乎一切从未发生过。那词句里的琵琶,梅花,柳树无疑都是曾经那位女子的记号化身如今却都渐渐淡去。“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但是虽然记忆被时间打磨的千疮百孔,人生中的境遇有许多的不如意但是白石却还是回想起往事伊人,在每年点着红色莲花灯的元夕,他都会想起她,他坚信她也会想起当年的白石,两处沉吟各自知实在是无比的沉痛,却还是痛的绚烂,痛的自在,一切都并没有被全部洗白,人生境遇会在以后每年相似的时刻被唤醒回忆,一切都是一种美好往事的重塑。这些在姜夔的其他词作里也都是可以找见的。
《踏莎行·自沔东来》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凄凉犯》
绿杨巷陌。秋风起、边城一片离索。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
追念西湖上,小舫携歌,晚花行乐。旧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红落。漫写羊裙,等新雁来时系著。怕匆匆、不肯寄与,误后约。
朱光潜先生曾经说过:“写景宜显,写情宜隐。”这想来是不错的,对于传统的诗歌文学作品,含蓄蕴藉一直是其最大的特点。而所谓写情宜隐也并非说要晦涩难懂故弄玄虚,也不是炫耀才学堆砌辞藻,他更多地是一种境界上的要求与期盼。一首真正优秀的词作是具有言外之意与不朽的艺术生命力,她应当与读词之人充分的思考空间与感悟余地,而不是所有感情的直接释放,这显然是很有道理的。如此看来古时今人的各种藏头诗,回环诗实际上意义价值并不大,只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罢了。 至于典故的运用则完全是要看作者词人本身的文化积累与感悟,典故用的恰当可以收到含蓄蕴藉,余味无穷的效果。然而不当的话便大可以被人诟病掉书袋,不是人人都可以像稼轩一样挥洒才气,信手拈来丘山似的典故故事。
万里江山知何处,对于姜夔往事如烟但却未遗忘,词作为真情而做故能感人流传后世,虽生平坎坷但也谱写出自己独特的旋律,这也就足够了。整个南宋时代的词人群体里,除了辛弃疾,剩下就要首推姜白石了。感慨于物,系年以词,在生命的滚滚东流里不忘前事,似执迷而不远,多痴而不声扬,这就是白石其人与其词最大的韵味了。布衣一介,书生意气,沉思往事,虽感慨万千但仍徐徐向前,身影散落江湖,你不是他人,自是白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