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野,一个人的山河

2018-10-26  本文已影响622人  荷东原创
蓝野,一个人的山河

蓝野不是个陌生的朋友,倒不是因为他在《诗刊》做事,互联网时代,诗歌铺天盖地,诗歌的载体由纸刊更多地转至论坛再转至博客而后转至微信,我已不关注纸刊好多年。与蓝野的相识是因为在山东搞的几次诗歌活动,这个微胖微黑有着憨厚的嘴唇、声音和眼神的青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但个人的懈怠以及对中国诗歌的不信任让我没有去留意读一下他的诗,直到2016年《诗探索》杂志在青岛搞了一次乡村诗歌论坛,有一场中日诗人的学术交流,林莽老师指定我朗诵一首诗,这首诗便是蓝野的《公社》,那是我读到的蓝野的第一首诗,而且是在那么隆重的场合,在中日两国的诗人、学者面前。会议现场是配了翻译的,但我确信,日本朋友最终也没有明白那首诗的含义,因为他们不知道相关的历史背景。而那首诗恰恰是对中国历史深刻的切入和反思,轻松的口语,有着锐利的思想、雷霆万钧的力量。此后读他的《乡村和星空》,读到了贫穷、落后的乡村生活也读到了城镇化步伐中行将消失的村庄的徘徊和惆怅。这些印象大致构成我阅读蓝野诗歌的印象。

《瞬间和永恒》可以说是蓝野的一组记游诗。在作者有选择的“景点”里,展开了关于历史、现实、人类的思考。从艺术上说,蓝野的诗好读,没有高高在上的修辞的优越感。读他的诗,感觉他就是一个邻家男孩,那么温暖、走心地跟你述说,一点不傲,一点不冷,一点不孤僻。这种感觉是由他诗歌表达方式的“平易近人”带来的。我这样说其实是说了蓝野诗的非“现代性”特征,这是他诗歌的一个突出特点。“平易近人”主要表现在诗歌的去意象化、口语化。去意象即舒缓了诗歌的跳跃性,减少了阅读障碍。这应当是近年中国新诗的一种“时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好。打开网上的诗歌,会发现非常多平淡的记叙,使诗歌成为分行的散文,意象是没有了,诗也成了淡而无味的口水诗。因而便有了对诗歌中参与记叙内容的批判。这其实不是“情节”的罪过,而是诗人没有运用好的原因。我最早看到的一首打动我的有情节的诗歌是发在《诗刊》上的唐以洪的《一个留守儿童的日记》——

今天上数学课
老师打了我两次粉笔头子
特准。第一次是因为一个女人从窗外经过
我看入了神。第二次是她返来
还是从窗外经过,我看入了神
老师骂我小小年纪不学好
他不知道她走路的样子
太像我的母亲了

通篇是平淡的叙述,但戏剧性的结尾给了这首诗无限的张力和巨大的情感力量。捕捉到这样的点,细微到这样的程度,不是每个写诗的人能够做到的,这是诗人的功夫。这种诗意的呈现看上去很拙,没什么花样,却是大巧,巧到貌似不巧,巧到藐视一切手法。此次阅读蓝野的这组诗,我再次被蓝野参与记叙的诗歌打动。比方《中秋过峤山水库》和《牙疼记》。“过峤山水库”是一个事故的记录,几乎没有任何手法,比喻?没有;象征?没有。就是实话实说。但它还是与摄像镜头不同,这特别体现在对驾车的父亲的三个定语上。他是“被生活压榨得无处可去” 的父亲,既然走投无路,那最后的选择便是唯一的路;他是“开大货车拉钢水跑长途”的父亲,生活练就了他多么高超的驾驶技术,有谁能想到他却用了这最熟练的技术最顺利地把自己拉向死亡,他大概一生没这么顺利过;他是“糟糕的”“被诅咒”的父亲,但糟糕的是他、该诅咒的是他吗?大约在我朗诵蓝野《公社》的那一年,有过另一首记叙性的诗深深触动了我,那是刘年的《农药颂》,蓝野的《中秋过峤山水库》可看做是它的姊妹篇吧。诗歌已经离开大众无限小众,这些诗歌的缩短距离拆除障碍的方式是一种艺术自信也是一种朴素真诚的姿态更是使诗歌回到读者中间的有效途径。

记不清谁说的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象征派诗人李金发的诗是每句都能读懂,但全篇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在这点上,留法的李金发真是继承了法国象征派诗歌先驱波特莱尔的衣钵。波特莱尔说“不被理解,这是具有某种荣誉的”。在某些现代诗人那里,诗歌的晦涩是有意为之。我有一个诗歌微信群,一位追求诗歌陌生化的朋友发了一首《凉秋词》,前几句是这样的:“棒子黄时委身于地,追兔子/布满油渍的黑色麦种面部朝东。”谁能从任何一个角度解释这几句诗吗?恐怕很难,在这里,诗歌成为一道无解的题,我把这种诗歌叫做僵诗死诗。你可以有艺术探索,可以有一万个想法,但是这些探索和想法非要靠晦涩来实现吗?“不被理解”,请问,一首诗的意义何在?法国另一位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说:“说出一个实物,就意味着损害了对诗歌的四分之三的享受;享受在于逐渐领悟。”蓝野们诗的水平之高在于,往往说出实物,却依然给人强烈的领悟。回到大众中,诗歌,必须让人懂,大家的生活已经很累,不要让诗歌成为文学中的哥德巴赫猜想。

让诗歌回到大众,除了诗歌形式的亲民外,诗歌的内容也必须接地气。蓝野以及蓝野一样的诗人们对西方现代派的远离,让自己的诗不那么“洋气”,一定是基于中国诗歌所面临的现实的思考,是诗歌现实主义的需要。如前所述,中国新诗从创立开始就接受着外国诗歌的影响,而无论怎么影响,其主流一定是深刻反映中国社会现实的,因为中国社会给了诗人太大的压力和动力。“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现实是一个母体,诗是它的孩子,脱离现实的艺术探索,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艺术将因其不育性而枯竭。在中国诗人这里,最应该“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所有的名胜古迹也都是当代风景,即使步入四千年前的城堡也应该打上二十一世纪的印记。蓝野的这组诗歌大多将“当代性”融入其中。在《三叠纪》一诗中,面对2.5亿年前的石头,蓝野想让自己的信念凝固成永恒,“鱼不再游动|鸟不再飞行|我不再背叛”;在《豆沙关》中,面对险峻却不容改变的绝壁一样的命运,蓝野“将自己的不安放进黑漆漆的棺木里/挂了上去”,这是一种何等无所畏惧的勇气;《十万大山》是云南百姓给簇拥的山头轻巧的命名触动了诗人的灵感,对匍匐在大山脚下、习惯了大山的生活、没有大山就不会活的人来讲,将“伟岸看得平凡”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生活中的人常常感到自己的无能、无力、无用,当站在像一柄朝天利剑的神木天台山面前的时候,压抑的欲望、压抑的力量在《登神木天台山》中释放出来,软弱的内心竟也想将千嶂峰峦列队,调动千军万马驰骋纵横改变世界;假如这些诗人的个性化体验还没有深刻地触动你的话,《渔父阁》一诗捕捉的生活将极有可能引发你的共鸣,因为“整个城市被翻过来”的野蛮几乎人人经历过,兀立的水泥上的伤痕也印在你我身上;与《渔父阁》一样,《高家堡》一诗也将历史与现实同框,作为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外景地,这座古城留下了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符号,时移世易,那些符号便有了一些特别。

每首诗都不一样,但每首诗都散发着人文主义的光芒,这种精神追求,应该是较长时间里中国文学的精神主导。蓝野诗歌的现实取向,仍应是中国诗人坚守的。除此而外,这组诗中有部分诗歌(《昆仑城》、《拉卜楞寺》、《山寺桃花》、《四门塔》)有超越现实超越历史的更宏阔的对人类的关注。几千年时空的变换带给人“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空旷感。拉卜楞寺庄严、肃穆、神圣的环境里,灵魂也悄悄地飞升起来。这些诗歌与前面所述诗歌并非没有关联,累了,需要一点轻。

           2018年10月于青岛
蓝野,一个人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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