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

选举

选举

A阴着脸坐在桌子旁喝酒。桌上十几道菜里有鸡有鱼有鳖有驴，桌上摆着整条的好烟，桌下摞着整箱的好酒。

有人进来，A看都不看一眼。来者轻轻地搬椅子找凳子，再悄悄地挤到A的视线外坐下。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陆续到来，先来者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后来者被挤到桌面前，好在A连眼皮都不翻一下，大家倒也没什么尴尬。

每进来一个人，和大家打完招呼散完烟后，就开始有意无意、旁敲侧推地表示今天A所得的那两票是他们家里人投的。面对他们的衷肠，A连哼都不哼。好在陆续有人进来，后来者转移了说话者的尴尬。

换做谁，在选举中获得两票，都不会有美丽心情。

为了赢得这一次的换届选举，A提前半年就开始了准备工作。该走动的不该走动的都走动了，该花费的不该花费的都花费了。从柴米油盐，到锅碗瓢盆，再到红包存折，送的A心都疼，但为了选举，他拼了。

和别的候选人一样，该送的该做的A全部到位。后来又有人提议，这里子做好了，但还缺面子。A又掷出千金将那座破败的小桥换成结实的大拱跨桥。

选举头几天，大桥建好了，有人提议将大桥命名为“A桥”。A说，为人民服务是一个党员最基本的觉悟，那桥本来无名无姓，若非要命名，就叫“觉悟桥”。在“觉悟桥”通车庆典的鞭炮声中，大家都向A表态，当选那是十拿九稳的事。

预期总是风调雨顺顺理成章，结果却是如此的旱涝难测——选举结果是A仅得了两票，几千个选票里的两票。

庆功宴成了哀悼宴。

被挤到桌子西首的B本来说话就东颤西抖，这次更是从猪价说到隔壁寡妇，从西班牙说到花露水，说了半天，还没蹭到重点。后进屋者不禁着急，担心等B说完选票，A肯定不能清醒地听他们的衷肠。

就在B好不容易从玉米秆扯到卫生纸，立马要将卫生纸变成选票的时候，大门哐当一声响，大家公认的耿直人C进了屋。

C把正在奋力的B推到一旁，自己往桌旁一坐，斟了酒、沏了茶、找了筷、拆了烟。B不满自己没说完被C推开，但他看着C那瞪大的双眼，连嘟囔都没敢嘟囔。

C吐了个烟圈说：“A哥，俺家要是人口再多点，也保证不让你只得两票，这回就俺跟你弟妹投了你两票呐。”

本来稍微有点动静的屋子立马安静了，但紧接着就是一片哗然和不满。虽然大家都表示A所得的那两票和自己有关，但也是包着透明薄膜婉转暗示，哪像C这么直接撕开了纸，如此赤裸裸的邀功。

A翻眼看了C一眼，冷哼一声。

满屋子的人开始骚动，有人开始点烟，有人开始咳嗽，有人开始往前挤，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坐在角落里的人后悔没往前坐。

前面的D说：“A兄弟，那两票是俺跟你嫂子投的。”A哼了一声，什么没说。

左边的E说：“A哎，俺家真是投了你两票呐，谁胡说八道谁就不是人。”A又哼了一声，什么没说。

东家西家南家北家都争相说那两票是他们家投的，由开始的起誓诅咒变成后来的争相而骂。各类的家长里短，各种的道德败坏，开始时A还哼哼两声，后来连哼都不哼一声。

当F大声评论起G家老奶奶在世时的生活作风时，A摸起酒瓶往桌子中间摔去。酒瓶和盘碟碎了一堆，鱼里的蒜汁泼到了旁边的糖醋里脊上，酒瓶的碎玻璃渣扎在猪肘子上。大家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菜汤流落到地上的滴答声。有人碾死手里的烟，有人憋回了喉咙的痰。

A媳妇从里边屋出来，将一碗水狠狠地掼在A跟前，什么也没说，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破盘碎碗。

H扔掉飞到他前襟上的鸡翅，对A媳妇说：“嫂子你慢慢劝劝俺哥，别被那些吃草的王八蛋气着，这回的选举就算过去了，等下回选举，俺两口子还选俺哥。”

A媳妇扔下手里的碗盘，扭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说：“那两票都是你们选的，你们数数俺家有几口人？”

A依旧阴着脸坐在桌子旁喝酒。大家都一声不吭的坐着，有人搓眼，有人搔头，有人咂嘴，有人朝旁边的人龇着牙笑，有人轻轻抽出凳子慢慢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