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zette|UA]And Then
00
后来.
丽在不同的酒吧频频举杯,仍能想起葵的清澈眼神.
01
他们在一年里的最后一天,第一次见面.
玄关的门拉开,他转头,视线交错.
到了分开的时候,一年过去.
丽对那次跨年并无太多记忆.与从前的很多年相同,与往后的很多年无异,指针越过轮盘一点,一年就这样过去.只是一起等待的人在变,那一年有刚认识的葵.
而后来的每一次都有葵.于是丽只把它当作一个习惯的开始.
很多个习惯的开始.
薄荷烟草熏过的暗黄片段:
团练室.录音间.Live House.
突然断裂的琴弦.画满记号的曲谱.伤痕累累的拨片.
自己向葵伸出的手.他回应过来的手.连在一起的手.
抽同一牌子的烟.用同一牌子的琴.喷同一牌子的香水.
他们在一年里的最后一天第一次见面.
分开的时候.一年过去.
一年一年就这样过去.
02
葵的烟瘾伴着咳嗽程度加剧.
过不了今年.医生预言.
于是等.刚开始等预言实现,后来等预言破灭.他们一起等到那年的最后一天.过去之后,便又有一年.透支的时间.
丽关好窗,拉上帘.隔绝远处人们的狂欢.消毒水过滤一切,只剩单纯的等待.
坐回床前,葵伸出手,握住他的,放进被子.习惯干冷空气的皮肤突然被身体散发的温度包围.枯竭边缘的羸弱身体,飘虚的不稳定温度.
生的涌动潜在白色絮褥下.丽握住他,静静等下去.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倒数,听不真切.模糊的响起,汇聚增强,最后戛然而止.丽仿佛看到无数轮盘,所有指针一起覆盖最上方的一点.世界有一瞬的定格.
呼吸器透明.透明呼吸器下依然传来带有杂质的吐息.不规则,但存在.一声一声,震动鼓膜.
透支的时间.
期限仿佛紧跟的眼,一步步逼近.在眨眼的瞬息躲过,之后便能一直躲下去.
可以无限透支的时间.
长出一口气,丽对着他合上的眼睑,笑容漾开.
一年过去.
之后的等待,更像普通冬日里温暖的休憩.消毒水的味道不再刺鼻,隔离成的静谧空间罩着暖黄的光.手指交叠,是体温相互传送的连接点,源源不断.丽几乎在旋转的气流中睡去.
他突然睁眼,手指轻动.说:看,日出.
声是颗粒.穿透呼吸器而出,颗粒摩擦挤压残迹明显,几尽覆过声的本原.
看,日出.
瞳孔扩散.视野似乎变得广阔,眼中景象也许更加瑰艳非常.表情带笑.
丽抽出手,抬腕看表.
凌晨三点差一刻.
他在凌晨三点差一刻看到的日出,是否光影层叠晕染,是否细芒延展隐没,可有羽状流云翻涌?
他在一年里的最后一天见到他.
他在一年里的第一天送走他.
一年过去.
03
丽梦到他.
Live House灯光简陋的舞台.排演前略显混乱的准备时间.
葵从舞台上跳下来,身后有人试音.
从台上跳下来,向他走来.背光的微笑有模糊的轮廓.
杂音响起,刺耳.于是葵停下脚步,往回看.
梦在此刻断裂.
梦在他走近前醒来.
梦醒.
丽回想曾经是否有过类似的画面,皮层细胞勾勒粗浅线条.
也许是有的.
他总是仔细观察旁人过往的路线,把器材小心的放在不易被碰到的地方.
应该是有的.
落地有声.干净利落的撞击声响如此清晰.
肯定是有的.
当他从越来越高的舞台跳下,自己可有告诉他:小心.
那时座椅的位置与台前已经拉开一定距离,声带的振动带着信息一波一波传送.空气是开放的介质,各种波长调和汇聚,到达尽头后早已混杂不清.
如果记忆鲜明.
你会走过来吗?
如果起身跟上去.
可以抱你吗?
04
后来.
丽想起他们从未一起看过日出.
乐队生活有惯常的昼夜颠倒.
曲子总在夜阑时分顺利淌出.睡眠是仪式,迎来夜的尾声.
偶尔也会正常作息.葵却总能睡足让人匪夷所思的长久时间.
日子本是周而复始一天天轮转的自然运动.怎样的开端,怎样的收场,都太过频繁,太过平凡.过了就过了吧,谁都不会去留意.对它的关心,抵不过他随睡息偶尔蹭到皮肤上的一缕黑发.
只是那年的第一天,凌晨天未亮的时候.
他说:看,日出.
瞳孔扩散.
一年后的那天,丽在熬夜工作后睡去.
醒来时看到光.窗帘影绰朦胧.
并顾不得身上衣料的单薄,径直走过去推开窗.光与寒意一起涌进来.
城市的边缘.
天空交界处的半个太阳.
他转过头,已空的床被泛着红.他对蒙上红光的床单说:早安.
涌进来的寒意将他包围.
涌进来的光撒满身.
下午五点二十分.
太阳半隐半现在城市的边缘.
他说:早安.
眼角微笑.
一年过去.
05
泡吧的习惯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如往.
丽在杯落的时候微笑.
没了去搭讪的兴致,自会有人主动走近他.
几次下来,也渐渐变成熟识,融入圈子.
圈子.
以点为轴,弧线蜿蜒而过,包围中心.
弧是温和的,没有棱角的尖锐.
包围.
丽喜欢被温和的东西包围.
包围让他安心.圈子让他安心.
笑容越渐明朗.
燃起一支烟,继续听周围稍嫌嘈杂的谈话.笑的时候有烟灰抖落.
烟身随时间的延续缩短.红色的曲线往上攀爬,几点明灭.
燃烧的热度从滤嘴传到两指之间.
有什么从接触的部分蔓延开来.
温度.
被温度包围的皮肤.
连接点.
指端是体温传送的连接点.
两指收紧,压出印痕.有涌动.藏于表层下微弱的涌动.
烟头自行燃尽.
失了神,一句话没能做出反应.身边的人轻推他:怎么了?
困了.
困了.
他回答.
烟灰缸到达容量极限.
然后他向众人道别回家.
只是困了.
06
后来.
丽经营一家卖游戏软件的小店.在乐队的工作结束后.
他像普通人那样正常作息.
有更多的空闲时间玩游戏,在店里,或者家里.偶尔弹弹琴.手指的灵活程度不及往日.
抽烟.牌子不变.
和同伴还时常联系.仍然说着什么时候再聚到一起.
什么时候.
到底什么时候呢?
没有人提过.
偶尔也看曾经的Live.
按时间一场一场的看.画面质量一路攀升.
舞台一点一点增加高度,视野变得开阔.
丽在心里感叹:画质真好.
眼神里流露出的对视野开阔的满足,对更大舞台的向往,全都那么清晰.
某张Video开始,变成四人的舞台.
是看过很多次了.理应记住断点在哪的.可每次仍有一瞬的错愕,然后退出来,放回前一张.再按顺序倒着看回去.
离最初那场距离还很遥远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睡着.
他有时就这样蜷进沙发睡着.
通常忘了拿被子.
在第二天打着喷嚏揉着肩醒来.电视开了整夜.
07
他基本被普通人完全同化.也许是开店接触的人变多的缘故.
渐渐不怎么听曾经的歌,也不怎么弹电琴.妻觉得吵.
还会看Live.和小孩一起看,教他辨认不同时期不同造型的自己.
小孩说:看四个人的,好认些.
他和妻一起笑.
于是终于记住那一点断在哪里.
08
后来.
他开始咳嗽,开始向身体状况妥协.
不再抽烟.
不再熬夜.
不再听重型音乐.
不再看当年的Live.
09
后来.
很多年过去.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