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的杂技
语文老师刚说完“同学们再见”,我就抢先跑出教室。
刚才快要下课的时候,我听见学校院墙外面有敲锣的声音。这声音把我的魂儿勾出了教室,老师布置的什么作业,我一句也没有听见。
我是属猴的,最喜欢看猴了。这锣声分明告诉我,院墙外面正在耍猴。出了教室,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十字街,可还是晚了一步,这儿已经被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围成了一堵圆圆的人墙。人墙里的锣声像雨点一样越敲越急,想来一定是那红屁股猴儿耍得正欢呢!我顺着人墙转了两圈,没发现一处可以看见里面动静的缺口。老师说过,急能生智,我把小脑袋一伸,屁股一撅,从各种颜色的大腿缝隙里刺进圈内。
圈子里蹲了许许多多的小朋友,他们一边看,一边撒着欢儿地笑。圈内的场地上有一位长得像土匪一样的大胡子伯伯,手里牵着一只小猴儿;还有一位长得很像《家有儿女》里那位叫夏雪的漂亮姐姐。她手里牵了一只长毛狗儿。漂亮姐姐手里的大锣一敲,小猴儿就扑上来骑在长毛狗的背上。长毛狗不让骑,两个小动物就在场子里摔起跤来。大家都“哗哗”地鼓掌。我也跟着鼓掌,把小手儿也给拍红了。突然,这狡猾的小猴儿不摔了,还夺去了漂亮姐姐手中的敲锣的小棒棒。大胡子伯伯就大声说:“各位朋友,小猴子罢工了。请大家赏几个小钱吧!”漂亮姐姐便将小铜锣端在手里,一边鞠躬,一边接受飞来的硬币和纸钱。眼看快到我面前了,一摸,口袋里一个钢蹦儿也没有。我想,决不能在漂亮姐姐面前丢人。于是,我再次拿出钻裆的本领窜出圈外。然后像张开翅膀的小鸟,飞到了我的家门。
“妈妈,快给我一块钱!”我喘着大气说。
妈妈正在看电视,回头问:“要钱干吗?”我说:“看、看耍猴儿的!”
妈妈说:“动物世界快到了,那里头啥动物都有呀!”
我说:“电视里都是假的,我要看真的!”
妈妈说:“好好,你看真的!”边说边摸出一枚硬币,我抢了就跑。说实话,我不是没有钱。在我的和尚头存钱罐里少说也有五百多块,这都是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姑姑、舅舅们给的压岁钱。这钱归我自己所有,我可舍不得乱花,所以,平时的零花钱我还是找妈妈要。我不是吝啬,我觉得我攒的这些钱,得有大用途。
等我返回场子里的时候,漂亮姐姐已经讨完了钱,正在准备下一个节目。我把一块钱递给她,她对我笑着说:“谢谢小弟弟!”这个小姐姐不光人长得漂亮,说出的话像铃儿一样好听。
得到一个“谢谢”,我心里就甭提有多高兴了。用小手捧着下巴,专心地看节目。只见漂亮姐姐从三轮摩托上搬下来一条长凳子,她自个仰面躺在长凳上。大胡子伯伯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向围观的人说:“下面的节目叫刀劈活人!惊险刺激!各位朋友,看得兴起,看得高兴,就动动您的发财手,给我们爷儿俩扔几个吃饭的小钱!”有人喊:“好好!”还有人吹起了尖哨。大胡子伯伯先把大刀砍在一根木棍上,木棍断了两截。然后,他把大刀放在漂亮姐姐的脖子上,再用眼睛瞄了瞄,忽地举起。我急忙站起来喊了一声:“不许砍!”大胡子伯伯停住了,朝我发问:“小朋友,你要干吗?”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瞪得很大很大,我说:“你那刀子那么锋利,把小姐姐砍坏了怎么办?”大胡子伯伯笑着说:“你小姐姐的脑袋跟孙悟空的头一样,砍掉了还能再长出来!你信不信?”
孙悟空与妖怪比砍头玩,结果妖怪的头叫狗衔跑了,妖怪就死了,孙悟空还活得好好的。我问妈妈:“孙悟空的头没了,咋还能活呢?”妈妈说:“那是特技,不是真的。”可大胡子伯伯手里的大刀是真的呀!而且这场子上也没有人搞什么特技呀?如果真的砍坏了脑袋,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就活不成了。于是我说;“你别骗人!不许砍就是不许砍!”场子上的人都笑起来。这时,漂亮姐姐从长凳子上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小手,说:“小弟弟,你别怕,我们这是玩杂技,没事儿的。”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漂亮姐姐重新在长凳子上躺下。大胡子伯伯再次举起了大刀。我赶紧闭上眼睛,还用小手儿把双眼捂得严严的。接着,就听见一声暴响,场上的掌声如同打雷。我睁开眼睛,看见地上洒了一滩血水,被砍掉一角的厚厚的木块扔在血泊中。但漂亮姐姐却好好地站在那里,正在向大家拱手致谢。
散场的时候,我心里沉甸甸的,提不起精神。漂亮姐姐为了赚钱吃饭,竟然冒那么大的风险。我不明白他们变得是什么戏法,明明大刀向漂亮姐姐的脖子上砍去,地上还有鲜红的血迹,可漂亮姐姐?但是,我妈妈常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有一天,漂亮姐姐的脖子被大刀砍断了……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这种感觉好像从来没有过的。
大胡子伯伯已经收拾完场上的东西,漂亮姐姐把小猴儿和小狗儿抱上三轮摩托的拖斗,自个儿走到不远处的水塘里洗手。我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个阻止漂亮姐姐玩命的好点子。我撒开两条腿,像兔子似的跑回家中,将和尚头储钱罐下面的出口抠开,一古脑儿的把所有的硬币和纸币全倒在红领巾里,然后包裹紧了,飞快地跑出去。妈妈在后面叫:“儿子!匆匆忙忙的,干吗呀你!”我顾不上搭理妈妈,直奔水塘边,站那儿等漂亮姐姐上来。
漂亮姐姐走上来,我盯着她的脖子使劲地看。漂亮姐姐问:“看什么呀小弟弟?”我说:“看你脖子上的伤啊!”漂亮姐姐笑了,说:“哪有伤呀,都是假的!”我问:“那地上的一片血呢?”漂亮姐姐说:“那是红色染料。”我说:“明明砍你的脖子,咋砍断了凳子,喷出了染料呢?”漂亮姐姐说:“就一个字:‘快’!你明白吗?小弟弟?”我摇摇头说:“不明白。”漂亮姐姐说:“当大刀就要砍下来的时候,我往后缩,同时挤压塑料袋,使红色染料喷出来。这不就……”我没有听见漂亮姐姐后面说了什么。我的脸上已经吓出了冷汗,头发直往上拔。我哆嗦着说:“如果,万一……”漂亮姐姐说:“没有如果,也没有万一!真的那样,我就没命了!”我急急地说:“小姐姐,求你不要玩这个吓人的杂技了!我这儿攒了五百多块钱,够你吃一辈子饭了吧?”
漂亮姐姐听了,站那儿像我们学校花园里的女老师塑像。她紧紧地盯着我,眼睛里跳出两个亮点,渐渐地变大,最后眼眶里盛不下了,便滚落小来。我问:“小姐姐怎么哭了?难道我的钱不够姐姐吃饭吗?”
漂亮姐姐抚着我的小脑袋说:“小弟弟,你真好。再见了……”
漂亮姐姐说着,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呆呆地望着她美丽的背影,真想把这些钢蹦啦纸币啦全撒在水塘里。
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