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钟点工的母亲
??“赤日炎炎似火灼”,今年的伏天用这句诗来形容实在是恰切不过了。但是正是这样的烈烈炎夏,我的母亲,我们村如母亲年纪的老一辈乡村人,却热爱上一项钟点工的事业,这钟点工并非是到城市里给别人家做饭、洗衣那样简单,而是实实在在的体力活计,去给需要人手的农户田地里去打工,按钟点计费,换取微薄的薪水。
按理,青壮年、中年男女去给别人打工是正常的按劳获取辛苦钱,可是在我们村里,偏偏这些已经颐养天年的老人却要去临村甚或更远的村落去做小时工,真是让年轻人颇想不通。有一种奚落的话语是如此之说的:爱钱怕死没瞌睡,说的是大多老年人的典型的三大特性,按理人年纪老了,活计轻了,没瞌睡即在情理中,但对母亲来说,爱钱自然就要赶早去赚钱,即使再瞌睡也要努力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去开启新的一天的生活。
最近的一段时间中,母亲总要向承接各种钟点工活计的人问讯,某某人家卖桃子需要男女劳力各几人,她就早早地去问了,如果有她,她满脸喜悦,终于可以获得做钟点工的机会了;如果人员够了没有她,她便一脸落寞,为失去了赚钱的机会而暗自伤怀。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还能干得动,等到实在干不动了,那也没办法了。”然后又说,“你看人家菊婶,儿子在部队当官,恁地有钱,人家还和你林叔给别人做活呢,我还没有老到让你们养活的年纪呢!”母亲这一辈人,就有这股不服老的倔劲。子女谁劝她不要去做活计她就跟谁急,丝毫也不想想自己已是快奔古稀的老人了。
春日里,当桃花、苹果花凋零之后,如小指甲盖大小的桃儿,苹果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树枝丫杈间,果农们疏果的时日到了,母亲就随同年轻人深入果园中,用疏果剪剪疏掉结果太多的果子,以保持秋后果子个大,又能避免结果过多而累坏了树,以保证来年还能丰产高产。彼时天气不大热,可是从早上一直干到中午十二点,然后匆匆忙忙做饭,下午两点又开始新的劳作,一天八九个钟头,她一直要跟年轻人干同样的活计。
等到果子再大一些,到了初夏光景,果农们需要给晚熟的苹果,梨等套上纸袋或塑料膜袋,又是早起晚归,然而她就是乐此不疲。我常想,城里的老人退休了,他们利用早晨大好时光去晨练,跳跳舞,打打太极拳等有益身体的娱乐活动,而乡下的老头老太太,他们中的许多人退而不休,总想去田间地头,锄草浇田打药,在劳动上丝毫不比年轻人差,他们的信念是替儿女们分担力所能及的活计,不让儿女嫌弃他们是吃嫌饭的,真正是老有所用。
母亲不会骑电摩,当村中人需要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去做钟点工时她就犯怵了,埋怨自己笨,埋怨父亲早早便丧失了劳动能力。看到别人家的老两口去做工,她便暗自叹息,叹息命运的不公,让自己老头子咋过早地患上了不能灵活自由走动的富贵病。我有时宽慰母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老病死非人所预料,不因为你穷就让你健康,也不因别人富就让他(她)患疾,保有一颗平常心,不艳羡别人”,但这些谁都能懂,谁都知晓的道理,对于当局者还是想不通,另外蜗居乡村,攀比炫耀还是村人中人性中颇不好的一面。她总觉得自己日子过得不如人,我也能理解她的伤心失落的心情。
这几日中,虽然已立秋,可是艳阳依旧,此时正是农村卖晚熟桃、早熟梨、苹果的时侯。许多农村的青壮年男子在春节过后就加入到了打工族的行列。所以这时农村劳动力短缺,母亲这样的老年人就成了采摘果子的生力军。哪里有活计就到哪里。每天天还不大亮就起床,草草吃一点东西就上路了,踏着满田地的露水就开始劳作了。树身低他们就趷就在树下,艰难地采摘着果实,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露水,浮漾在果园的角落里。它没有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摘果子场面那样的轻松自在。不久,火红的骄阳又升腾而起,他们又汗水涔涔了,只有等到果实采摘完方才停当。有些人家果子多,一直要干到下午,他们便又冒着三十多摄氏度的高温硬撑持着干下去。吃饭由主家从食堂买来饭食,大家草草地围坐在田间地头,有时两个包子一瓶纯净水,有时辣子豆腐白面馍馍,饭食好不好完全在于主家是否善待这些钟点打工者。
田园生活并不像诗人们形容得如此美好又充满诗意,它往往浸透了庄稼人的汗水与泪水。我的母亲,如我母亲般年纪的好多老年人,就是这样辛苦而卑微地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地劳作着。惟愿天下所有劳作的老年人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