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现,小阳春
又是中秋,可以清静!
淅淅沥沥的秋雨把秋天淋湿了,惆怅了秋意,也清寂了这个中秋之夜。我放飞思想,打开窗户,让清雨飘来……
蓝天白云下,一池锈色斑斓的荷叶,在我的视网膜上填了一笔凝重的色彩。于是我心底的四季山水画里,就不尽是阳春白雪、一树桃粉、青山绿水、桂花香里了,还有“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旷谷幽风,笔峰倒影下的荷塘,两枝宁折不弯、青身豪刺的荷径,顶上一幅豁然禅意的风景,顿悟我心智,晓慰我人生。一把枯黑的莲蓬,一张残败了的荷叶,它们浑然一体,相得益彰!这张风雨腐朽了肌肤的荷叶,依然经纬分明,仿佛一只镂雕而成的金盆。虽然清风徐徐,它却不随风摇摆;虽然白孔千疮,却熠熠生辉。挨着残荷挺立的莲蓬,虽然枯萎,却非不堪,仍然菱角分明,神风猎猎、禅机彰显!
这张可以盛下日月精华,已经千疮百孔的荷叶,难道不是一张滤过时光的网?是的。它还是一席警醒智者灵魂的禅语。已然枯黑了的莲蓬,又何止是一颗禅心?!它分明是母亲孕育生命的宫盆。没有这枯黑而洞穿了的莲蓬,就不会有那冰清苦心的莲子,就不会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早春风景,更不会有六月荷塘那牵魂的芰荷香了。
因为这张滤过时光的网,我才能够在这秋色晾晾的荷底,看见碧池涟漪悦清风,赏见粉若桃花月亮船。此时此刻,我眼前孤舟独影般的一瓣荷花,已经不是碧池中的一点孤芳了,而是画板前那位神态自若、肤如凝脂的青春少女;亦如春光乍现的熟女丰胸,或者她年轻时弹起的肥臀。
秋夜漫漫,寒露冷月枯枝头。旭日金丝不刺眼,午后白衫渗香涔;风吹草长拔节声,栾树开花语莺莺。是呀,春光乍现,风和日丽,红废绿瘦!
春光物侯,“绿树莺莺语,平江燕燕飞”。日光明媚,和风习习,好一袭阳春美景。栾树花开,从深夏到秋初,它那嫩黄色的小花密密匝匝地抻出绿叶之上,间于枝桠之间,压弯了枝头,仿佛春天里那新叶不长旧叶不落的香樟树。要不是飘飘洒洒,铺满小径的落花,要不是花蕊中那点点微微的绛红,我一定会以为自己站在初春的长林新绿中。林林郎朗,重重叠叠的挂满枝头的灯笼果,有的嫩黄、有的水红,还有的猩红色,仿佛玛瑙与玉琢。我满目亮堂,好像自己也在其中,是其中一盏,也亮堂了。
春天无华、夏夜怡情、秋日暖心的栾树。它也落叶,即使落叶,也不是那种凄冷零落,而是在几场萧瑟的冬雨里合着那阵凌烈的北风,一树与繁花般美丽的黄叶,飘飘洒洒,干净利落!
栾树也称大夫树,还叫灯笼树。而我,更喜欢叫它大夫树,因为我敬重它的风骨,临摹它的情怀。我不敢说有多懂大夫树,但我却因为它,把客居十年的小城当家了。我找不见大夫树的物语,也不知它的花语,却感知了大夫树“隽永的爱,无微不至!”的心语。
旭日金丝不刺眼,午后白衫渗香涔。萧瑟秋色里难得一遇的小阳春,虽然不是姹紫嫣红,却是秋色胜春潮。绿水清风,和光霭霭,阳春物侯,断不是玉树繁花的大夫树了得!我想见了烂银通澈、不与百花争艳、洞天方见清绝的梨花。人生一秋,我知天命,如若还能邂逅一场梨花雨,我会走近她,走进她。哪怕废了清誉,湿了衣襟,凉了脊梁!
启开车窗,清风入怀。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明丽了,我眼前的一石一屋都是风景。春风得意的我,这会儿,在他人眼里或者也成为了一道风景。
缓坡疏影,绿草萋萋,一盏盏舒舒婷婷的红花随风摇曳,一幅悠然俊美的风景,霍然眼前。可是我潜意识里那纤瘦的盏盏菊?不是!我下意识地说。并非严霜催逼,寒露煎熬,这日暖风清的小阳春里无须多情的盏盏菊那么纤瘦地开出它的热望之花。
我嘎然而止地驻车,迅疾奔至花下。我真的失态了,哑然地忆起那首多年前所做的《饮食男女》,“芙蓉出水塌上吟,君王疾步几断骨。英雄何不花下死,做回哥哥再作古”
绿叶圆径的“千日红”。它鲜红鲜丽,圆润通透,周身排列有序地长满唯美纤细的乳黄色花蕊。它的美丽恰到妙处,可人,可心!它如若胖一点,就显得臃肿了,瘦一点儿就尖刻了;高一点就显得羸弱了,矮一点儿就低微了;再红一点就老气横秋,淡一点儿就脾气虚弱了。它就像一位心有所系,身有所属,情有独钟的少妇。时光煮雨,她是一位灵魂通澈的女子;长夜无心,她是男人迷茫时心中的烛光。
我想,《关雎》里的窈窕淑女,她的前生后世一定是我眼前这不娇不媚、仙灵鲜活的女人花——千日红!
是否俊美娇俏的花儿,也是类聚?也有群分?!不然青葙花何以与千日红争艳。“照花前后镜,画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温庭筠所赞誉的青葙,在乡下被称作“野鸡冠花”。虽然都被叫做鸡冠花,但青葙更为挺立,更有风姿。它形色兼备,犹如步履款款,含情脉脉,温良贤淑,腹有诗书极富古典美的女子。尖领般挺立的绿叶,扶住长穗状的花型,紫红色的花尖由上往下慢慢变淡,清丽而又高贵着。她的美丽,能抠出男人的眼珠,妒坏女人的心肝。
春光乍现的小阳春里,与士大夫一样风骨的栾树,值得我临摹他的情怀;为了爱情愿意赊毒余生的千日红,使我钦敬;妒坏女人心肝的青葙,令我欣赏!可是,可是我更愿意去追寻那花开二度的梨花,更想邂逅一场梨花雨。哪怕湿了衣襟,凉了脊梁。
于是我拢紧心思,由小城之南的龙虎山向城北的白鹤湖奔驰而去。
湖光霭霭,远山黛青的白鹤湖,微风拨清波,暖阳点白浪,好一处让人意气风发,陶冶情操之所。浓郁的桔香合着收获的情绪,随风而至,我被陶醉了!烟霞淼淼、水天一色的湖面,浓郁可人的果香,还有我想见的梨花,交相揉捏着我轻浮了的情怀,让我不知所以。
霍然间,一缕七彩的和光从一洼修竹里射出,映入我的眼帘。我被勾引了,仿佛闻见翠竹清淡的甜香,望见竹林间琉璃的疏影。我情不自禁地驭车而去,铁杆虬枝的梨园挡住了我的去处。这会儿,我还没想到梨花,心际里依然是修竹与和光,甚至心生妒恨。我还是下车了,踏入果农拾掇干净的梨园。
看呐,梨花开了。我喜出望外!它们有的在一簇嫩绿的新叶间绽放,有的独自开在枝干上,有的开在枝桠间。虽然不是花繁叶茂,虽然不若春天里的梨花那般水灵、那么通彻、那么热烈,但终归是开了。她为我而开,花开二度,为悦己者荣。略显单薄了的梨花,她开得纯粹,开得自信,开得流光溢彩。
虽然不得邂逅那场想见的梨花雨,我又何必邂逅那场梨花雨?!瓣瓣梨花粘清泪,不怨天时该怨谁?去年三月去长安,雁字飞去不飞回。那凄清、凄楚、凄情、凄美的三月梨花,何如这十月小阳春里花开二度的梨花,这么清雅,这么清心,这般清绝!
十月梨花为我开,何况她如此清绝,如此清心,我夫复何求!
时时都在变老的我,无论春华秋实,苦夏寒冬,我都将继续往上走。继续往上走,只是追求幸福的简单愿望。放下世俗的沉疴,我再去发现世界的美丽,感知人性的美丽,创造生活的美丽;放下年龄的至酷,去工作、学习、哪怕是流浪!美丽是幸福的源泉,一个个美丽的发现,就是一次次片刻的幸福。我将把那些片刻的幸福串起来,一串又一串,一天又一天,就是一生的幸福。
我抬头,让秋风吹拂,旭日在三点钟方向,月亮在九点钟方向,好一个日月同辉的良辰吉日。明天,就是中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雨还在下,夜已渐深,一个没有月亮的中秋,就要过去了。我的心思,飞到乌云之上,飞到幸福之中。碧霄朗月在眼前,我情不自禁地吟诵,“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