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怀念你噙泪的酒窝

2017-12-01 本文已影响656人  临风听雪

  读傅菲老师的散文《气息》,被他文章中的一句话打动。他说:挥别的手,是握不住的。细腻的文思,暗含不舍的情感,就这样轻易地占据了我的心房。

  我原是个舍不得删除记忆的人,尤其对挥别后再也迎不来的故人,历岁愈久愈眷念。

  这个秋天,我站在家乡老屋后面的那棵枣树下。枣树已经高出老屋的屋顶好多,斜伸的枝杈一半罩在老屋的屋顶上,一半在老屋院墙外的果园里。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呜呜呜地呼啸声。树上的叶子随风四散飘落,随叶子一同落下的,还有留在枝头上成熟的枣子。他们落在我的发上,我的衣服上,我的脚边。我挎着篮子捡拾落下来的枣,一如当年的她,那般认真,那般小心翼翼。

  她的乳名叫海子,是我童年的玩伴。我始终不明白,那样一个文静的女孩,她的父母怎么会给她取这样一个分不清性别的乳名。

  小时候我是出了名的淘。春天上树摘榆钱,夏天下河模鱼虾,秋天上房打枣,冬天在小河的冰面上滑来滑去,一年四季跟着男孩子舞刀弄棒,几乎没个女孩样。我野起来的时候,海子会跟着我没远没近地跑。海子跑的时候,两根麻花辫一上一下地跟着跳,很有节奏;两个脸颊红红的,像两个熟透了的苹果;嘴角的小酒窝时隐时现,边跑边咯咯咯地笑。

  她怕爬树,更怕河里的小生物。我就带着她去空旷的沙砾地。沙砾地是一片长不出庄稼的空地,离村子好几里路。沙砾地的中间,是一条曲里拐弯的、长长的废弃了的战壕。战壕的尽头有一座木塔,像一个了望台静静地伫立在沙砾地上。木塔的后方,是一片坟地,一座一座地坟堆,无序地散落着。我拉着海子爬上高高的木塔,木塔的顶端是用木板搭成的平台,厚厚的,很结实。我们坐在木板上,风无遮无拦地透进来,把夏日的火辣肢解成碎片,连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都是凉爽的。我们把从我家果园里摘到的还没成熟的苹果、梨摆放在木板上,一边吃一边拿出带来的几本小人书看。

  夕阳烧红了远处的山头,天渐渐暗下来了。风经过木塔时,发出呜呜呜地响声。我们从木塔上下来时,海子拉着我的手,颤抖着声音说:“我怕,我怕——”我一边扶着她下,一边鼓励她:“别怕,第一次上下都这样,下次就不会害怕了。”

  从木塔上下来,天已经黑了。海子无意识地一转头,就看到了木塔后面的那片坟地里,跳动着几簇蓝色的火焰。海子“啊”地大叫一声,腿软的迈不动了。我随着海子的叫声看,那一簇簇火焰或左或右,或东或西地来回窜。我知道,遇到传说中的鬼火了。当时,我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祖母常告诫过我的,她说:“木塔后面那一个个黄色坟包里埋着的人,都是从他乡流浪来的,没有后人给烧纸钱,他们的魂灵常常会“问候”活着的人,被“问候”的人就得给那些魂灵烧纸钱,你们天黑后,千万别去那里啊……”想到此,我拉着海子颤抖的手,狠命跑起来。我对海子说,千万别回头看,看了就被那些魂灵抓去了。

  我们回去后,不敢告诉家人看到鬼火的事,怕挨揍。那些坟包里埋着的古人,也没有“问候”到我们。后来上化学课,知道了磷火这个名词和磷火的生成,才知道,我们没有被古人“问候”,并不是我们幸运,而是必然。

  海子喜欢看书犹胜于我。她的父母对她的这一爱好,厌恶到了极点。她是她家最大的孩子。她的父母上地干活,她家的一日三餐就归她做。有次她把我的小人书拿回家看,看到入迷时,忘记了锅里还煮着的饭菜,一缕焦糊味从厨房飘到了院里,被她刚下班进家门的母亲闻到。她的母亲无法容忍饭菜被烧焦的事实,一把抢下她来不及藏起来的小人书,毫不犹豫地扔进火里烧掉。她的母亲看着锅里冒着烟雾的饭菜,还不解气,拿起烧火的枝条抽打她,还义正辞严地告诫她,以后不许她再和我来往,不许她来我家里看书。

  她依然来我家。我也一样,没因她母亲的告诫而不去找她。

  每年的秋风刚过,我家果园的枣树上就挂满了红红的枣子。父亲母亲忙秋收,时常不在家。果园里的枣树长的与房子一般高,瘦小的我够不着。我叫来海子,爬上梯子上屋顶打枣,让她在树下捡拾我打下来的枣子。她拾枣子的神情很专注,拨开渐已枯萎的草,一棵一棵地寻找落在枯草里的枣子。然后,我们把打下来的枣子藏在屋顶上的麦草垛里。冬天的时候,我们偷偷拿着父亲的书,爬上屋顶,躲在麦草垛上看书吃枣。暖暖的冬阳照在身上很舒服,我们时常会忘了中午的饭点,直到夜幕降临,母亲叫我们吃饭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才会伸伸僵硬的肢体,从梯子上爬下来。

  她比我小两岁。我毕业后上班,她已辍学两年。她依然喜欢读书。她的父母却想让她学一门技术,早早与社会接轨。她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没完成学业。她没得选择,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上了职业中专。专业是裁剪与缝纫。

  从此,我天天盼骑着绿色邮车的邮递员。她上学的城市与家乡之间的距离,邮递员要用半个月的时间才可丈量。我等她的每一封信,都很耐心。最初,她在信中写道,南方的天气多变;南方的树木轻柔;南方的湖水太深,她很怕,她想回家,想跟着我在家乡的小河里摸小鱼虾。我回信说,家乡的小河太窄,我们已经长大,该试着去适应他乡的大河大浪……后来她说,她恋爱了,她爱上了那座城市,爱的义无反顾。

  她回来了。她是来和她的父亲母亲谈判的。她要去南方的那座城市落足。她要与南方那个给她爱,给她暖的男孩共度余生。

  那天,她拉着我去她家帮她说情。她的父母满脸怒意地说:“我们出钱让你学技术,为的是你学成后回来开个裁缝店,贴补家用,不是让你远嫁。你如果执意去,你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她在父母与爱的人之间,选择了南方的那座城市。即使不再回来。

  多年后的今天,我站在送她离开的那个路口回想,眼前出现的是她坚定的目光,还有如海般深沉的情思。

  送她走的那天,北风卷着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头发上。她在风雪中的样子很孤单,我在风雪中的样子很无奈。我拉着她的手等车,一句话也没说。车来了,她的酒窝里噙着泪,脸上挂着笑。我笑着推她上车,叮嘱她照顾好自己,记得给我写信……看着车子载着她离去,我挥别的手停在风雪中,与孤单的路口相处了好久好久,直到把自己变成了雪人。

  她走了,终究成了一个归不来的人。我的守候,从最初的一页信笺,到失去联系,现在我只能想起她噙泪的酒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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