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天堂伞
淅淅的风刮着,沥沥的雨下着,树木仿佛挣脱了那层束在自己身上的憋闷和燥热显得有精神了。一丝清凉绕着行人调皮地打着转。人们贪婪地吮吸着久违的清新和凉意,任凭风雨打湿自己的衣衫。车声、行人声伴随着道路旁的喇叭里传出的乐曲声倘佯在杭州上城区的街道里,流畅而匀速,温馨而和谐。接到面试通知,刚下火车我便依照通知里所说的路线转乘客车到了这里来应聘了。
来杭州,临行时妻子为我准备的薄被子和治疗感冒的药物都被我精简掉了。我的理由是东西带多了是累赘容易误事。
母亲见我不肯带些日用物件就轻声劝我说:“大娃呢,出门在外,不比在咱自己家里哈。所以常用的物什还是要带些的,以备用时之需。虽说城里啥都可以买得到了,可没有咱自己随身带着的方便啊……”。
“你娘说的是啊。——那薄被子要带着的。夜里冷了再想着去买,谁家会给你开门卖啊!那感冒药也离不了——”父亲大声呵斥着我,“这把自动晴雨伞也带着,阴天挡风雨,晴天遮阳光。方便着呢!”
我避重就轻只随身携带了必用的证件、几件换洗衣服和些许盘缠。父亲费心给我整理的行李在妻子送我到车站时,我又顺手丢给了妻子。妻子气得冲着我直跺脚。我背着黑色的挎包意气风发地融入到南下的人群里。
熙熙的人流在雨中欢快的行进着,五颜六色的伞花宛如春天草地上的蘑菇被兔儿轻轻抛起飘在空中。风大了,雨也大了。风打着旋儿揉着雨中的树叶和伞花,雨也似石子样砸到路面上溅起豆子儿般大的浪花来。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衫,去面试的地方距离56路公交车站台还有两站地。我快步走到前面的公交车站台下用手撸了一下流着雨水的脸,又双手紧搂着挎包站在那里等候56路公交车。
“年轻人,快来这里避雨吧!公交车至少要五分钟后才到啊。”
“是呀,是呀。五分钟误不到事的,着了凉身体有病才误事呢。来啊,快来!”
顺着声音,我看到一棵树头繁茂的香樟树下站着的一对老年男女。男的左手打着一把浅绿色雨伞,右手提着一个装满物件的提兜。女的偎依在男人的身边。一只手紧攀着男人的腰背,另一只手攥着条白色毛巾正擦拭着那男人脸上的雨水。雨伞大半个罩在了那位老妇人的身上,雨水沿着伞布而下却浇湿了那男人的半边身子。想必他们是本地人,要不怎么这样熟悉56路公交两辆车首尾衔接的时间呢。我走近他们,这才看清了:他们都有着清臞而白皙的面容,挺直的鼻梁上都架着一副款式一模一样的金丝框眼镜,花白的头发下嵌着的一双双慈眉善目显得那样的和蔼可亲。哦,他们是一对老年夫妇。
老年夫妇的眼好毒啊,老远就看出我是外地来杭州打工谋事做的。
“嘿啊,你看——浑身都湿了。淋了这么久的雨要感冒的!快擦擦吧。”大妈听到大伯喊我避雨,忙把手里的毛巾向我递来。
“谢谢大妈。不用擦了,这点雨水算个啥啊!一会儿风停雨止,太阳就出来了。水啊汗啊的还不是立马就干了。暑天单衣单裤的习惯了不怕感冒的……”我怕擦拭雨水弄脏了大妈手里的白色毛巾,抹了一下额头上的雨水,用手背推去了大妈送过来的毛巾。
相互的推让中我得知两位老人是本地人,要坐56路公交车回家的。只是遇雨晚到了一分钟前面的那辆56号开走了。雨下的大时便到树下避雨刚好也看见我。
“年轻人啊,可不能这样固执。湿身湿衣的最易生病。身体是我们的本钱,没有好身体哪儿来的好前途呢?”
“对的,对的。说的极是。患上感冒可不得了的,那小病挺损人的。擦擦啊擦擦。给,伞打上。”
大伯大妈齐声劝着我。
大伯放下手中的提兜,左手中的伞递给了我,右手接了大妈手中的毛巾帮我擦起来……
双手擎着从大伯手里接过的雨伞我呆呆地立着。看着大伯那样细心的为我擦拭头脸和衣服,听着大妈那温馨的唠叨,泪水混着雨水从我的眼眶里溢出来。我好后悔没听母亲的话,把妻子准备的毛巾和父亲送的晴雨伞留在了家里。——这难道不是把家人的深情和关心丢下了吗?大妈说的多好啊:‘耽误了应聘事小,没有好身体就没有了好前途’。打不了工挣不了钱,我怎么对得起在家替我种地养家的父母啊!我又怎么和日日夜夜盼我归家帮我侍奉爸妈的妻子诉说呢?站在香樟树下,凝视着这双耆艾老人,我许久没能说出话来。此时此刻,我感觉我就是在美妙的幻境里。美妙的幻境里爸爸、妈妈正用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呢!
风停了,雨住了。天空中的云裂开了些许缝隙,太阳从中透出几缕光,窥视着大地上的万物。
“喂56号来了,快上车吧!”大伯拉着我的手催促道。
从幸福的梦里走出来,我脱口而出:“谢谢大伯大妈。您二位真是这世上难得的好人啊!”我随手把那把伞收起来递给了大妈。那把伞撑起时那么大,收起时那么小。
车子在车流中穿梭行驶,平稳而安详。车里的人们各自诉说着以往风雨中的酸甜苦辣和趣事,车里荡漾着欢快的笑声。
“……龙翔桥站到了,……下车请走好!……”一声轻盈曼妙的报站声打断了人们的话语。56路公交车慢慢减速缓缓地停靠在右边站台旁。几位到站的旅客下了车。大伯和大妈下车时握着我的手亲切地说:“孩子啊,再见了。以后可不能再淋雨了。——保重身体——!”
我没来得及和两位老人家道别,车子已经轻盈地闭上了车门向前行驶了。透过车窗我看到老人家迈过车站台,走入人行道消失在人群里。
我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去的人群,默默地想着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欣然退坐到座位上。突然我被一件软绵绵的硬物搁了一下。我下意识地起身弯腰看它是什么时,却发现是大伯大妈的那把伞。我恍然醒悟了大伯大妈下车时说的那番话的意思。啊——,这伞是老人家故意留下的啊!
我这才仔细地端详起这把小伞:伞架是不锈钢的。伞布分两层,外层是尼龙防水淡绿色(下面淡绿里用丝线滚秀一圈绛紫的花)。里层是纯棉灰黑色。伞帽是金黄的金属铜,伞柄是木质的,浅黄中透着晶莹的亮里精细地刻着几个字:杭州天堂伞。
我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叨念着:杭州天堂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