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情不是宝马
１
二十三岁那年的春天，我在广州的一家歌吧当服务生时，认识了一位名叫陈杰的歌手并很快与之坠入爱河。初夏的一天晚上，我正陶醉于刘杰那颤巍巍的歌声，忽然感觉一股熏人的酒气弥漫而至。几乎是在同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
“你干什么？”我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尖叫，“快放开我！”
正在台上唱歌的刘杰听到我的叫声立即从台上冲将过来。只见他眼睛红红的，抡起手里那把腥红色的吉它，对着正抱着我的那个男人的脑袋狠狠地砸下去，只听“咚”的一声，那个男人应声倒地，鲜血溅了我一身……
我们都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歌吧的老板娘跑过来把我拉到一边说：“吴琼，还不叫他快跑？！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可是土霸王杨天的小兄弟陈刚呀！”
听老板娘这么一说，我有些紧张。我把刘杰拉出歌吧，说：“杰，你快离开广州躲一躲吧，他是土霸王杨天的手下，咱们捅了蚂蜂窝啦！”
刘杰拉着我的手倔强地说：“琼，我不走！要走，咱们一起走！”
我几乎是哭着说：“杰，求求你别犯傻了好不好？不是我不愿跟你一起走，只是，这座城市里有我年迈的姑妈，我必须留下来照顾她呀！”
那天夜里，我把刘杰送上了离开广州的火车。分别的时候，我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有姑妈家地址的纸条递到刘杰的手里说：“你走以后，我肯定也会离开那 家歌吧。但无论我去了哪里，你回来时都可以先通过这个地址找到姑妈，她是咱们惟一不变的联系方式。放心去吧，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等你回来的。”
刘杰紧紧拥抱着我说：“等我，我会回来的！当我回来的那一天，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歌手！”
为了防止陈刚找麻烦，刘杰离开广州的第二天，我也离开那家歌吧，去了天河区的一家超市当售货员。我已经厌倦了那种灯红酒绿的是非场所，我要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坚守对刘杰许下的诺言，平静地生活到刘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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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区距离我原来打工的那家歌吧足有二十里路，这里已经超出了杨天的势力范围。同时，因为杨天之流一般不会选择超市这类场所活动，所以我相信陈 刚一定找不到这里来。那些日子，我一下班便回到家里为姑妈洗衣做饭，生活一直过得很平静。只是因为刘杰一直没有音信，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心里总会倏 然升起一种强烈的牵挂。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一年。
第二年初春的一天夜里，我从超市下班时已经１０点多种了。我正匆匆行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
“琼姐，还认识我吗？”男青年笑着问我。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好像见过面，但我想不起来了。”
男青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琼姐你再看看这里吧。”
借着路灯的光线我定睛一看，原来那里有一道二寸来长的伤疤！也就在那一瞬，一年前发生在歌吧里的那一幕又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浮现——陈刚，他终于找到我了。
陈刚的突然出现的确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但是很快我又镇定住了一颗狂跳的心。为了救我，刘杰已经被迫离开了这座城市，此刻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决定豁出去。
我愤愤地说：“陈刚，我知道你迟早要来找我报仇的。只是刘杰早已离开广州，我家里也只剩一个年迈的姑妈。说吧，你想把我怎么样？”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陈刚不仅没有流露也半点杀机，而且像个惟惟诺诺的小男孩。
陈刚说：“琼姐，我想你真的是误会了。这么长时间我的确一直在找你，但我找你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同时我还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陈刚了……”
我冷冷一笑说：“陈刚，请你不要跟我拐弯抹角说这些！如果你暂时还没有想好报仇的办法，那么，我会等你，我会让你实现复仇的目的！”
说罢，我一甩头发，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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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每次下夜班回家，我总会感到身后有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但我并未在意。如果说自从离开那家歌吧后，我一直在为陈刚可能 找我报仇的事提心吊胆，那么，自从半年前与陈刚侠路相逢之后，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流浪在外的刘杰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的心里整天愁肠百结， 痛不欲生。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陈刚一直没有再来纠缠我。
深秋的一天夜里，下班的我照例只身一人往回走。在经过一个小巷口时，小巷里突然窜出一个大个男人，但不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嘴巴已经被一条毛巾塞 上。那男人把我拖到了巷子里后，一面狠劲把我往地上按一面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话，但想到流浪在外的刘杰，我宁死也不愿让他的淫谋得逞。我拼命反抗着，渐渐变 得有气无力……
然而就在这危难时刻，一个小伙子冲过来救了我。当那个小伙子扶起我并与我一起来到马路上时我才明白，半年来一直暗中跟踪我的那个若即若离的“影子”，原来就是陈刚。
出了这样的事以后，超市老总把我上班的时间调整为白班。
年底的一天中午，我从超市回到家里，见姑妈躺在地上呻吟，就问姑妈身体哪点不舒服？但姑妈已经奄奄一息。没办法，我只好打１２０急救。在医院里医生告诉我，姑妈患了中风，需要住院做开颅抽血手术。我问医生需要多少手术费，医生说：“五千元左右吧。”
听医生如是一说，我的头立即大了。姑妈年轻时远嫁广州，一生一世没有生育。五年前，姑父撒手归西，留下姑妈孑身一人，日子过得颇为凄清，直到两 年前我来到广州打工后，她的身边才算有了一个亲人。然而因为我打工的薪水并不多，只能保住基本的生活。现在需要这大一笔住院费，我又到哪去筹啊？
就在我急得泪水涟涟而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医生过来对我说：“姑娘不必着急，老太太的住院费，已经有人代你交清了。”
我一愣，问医生：“谁？”
“是个没留下姓名小伙子。”医生说，“不过我看到了，他的前额，好像有块伤疤。”
哦，又是陈刚！
但我的心里却再一次迷惑起来：侠路相逢致歉，两次临危相救……难道陈刚真的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如果是这样，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这样做呢？
我决定找陈刚问个明白。但是，当我飞身跑到收费室时，陈刚已经不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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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为姑妈做完手术后，我决定向超市写一份辞职书，然后一心一意守在姑妈身边。可是第二天早上，当我走进医院附近的一家文具商店准备购买信笺纸时，却看见了站在柜台里面的陈刚。
我开门见山地说：“陈刚，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
陈刚说：“琼姐，一定要告诉你吗？”
我板着脸说：“是的，你一定要告诉我，因为我不想欠你的！”
陈刚没办法，只好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陈刚和妹妹从小失去双亲，九岁便带着妹妹流落到广州街头以乞讨为生。二十岁那年，陈刚混进了杨天的地盘，之 后不久，他又把妹妹送到一家酒店做前台服务生。他对妹妹说：“小妹，你在这儿干吧，如果老板欺负你，看哥哥来摆平他。”然而就在两年前，就在陈刚挨了刘杰 一吉它的第二天早晨，当杀气腾腾的陈刚正要找刘杰寻仇时，却传来了让他意想不到的噩耗：就在同一天的深夜，他那刚满１８岁的妹妹，被一伙酒徒轮奸至死……
陈刚立即去找杨天，不想杨天却说：“兄弟，这个事我已经听说了。可是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他们才是全广州城真正的大哥哩！”
陈刚不服气地说：“可是大哥，我那小妹今年才１８岁呀，难道说就这样白白死了不成？”
杨天伸手摸了摸陈刚额头的绷带，不无感慨地说：“你问我，可我又问谁呀？再说，你不是也想在外面乱搞女人吗？”
杨天的话深深刺痛着陈刚的心。想到妹妹的遭遇也许正是老天爷对自己作恶的惩罚，想到杨天并不能真正保护自己保护妹妹，他一咬牙离开了杨天。
离开杨天后，陈刚用积蓄的一些钱开了一家小型文具店。但想到已经离开歌吧的我和刘杰一定生活得提心吊胆，他的心里十分不安。为了让我和刘杰消除 顾虑轻松生活，他开始跑遍广州城寻找我和刘杰的踪影。而当他得知刘杰已不在广州而我正与姑妈相依为命的处境后，他便开始在每天夜里我下班的时候悄悄跟踪 我，暗中保护我。于是有了那晚的危难相求，于是有了他替我为姑妈交手术费的事……
陈刚最后对我说：“琼姐，我知道你心里很爱刘杰，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他回来。也正因为这个，我必须帮你治好姑妈的病……”
陈刚的话解开了我的心头之谜。是的，一方面，姑妈是我在广州惟一的亲人；另一方面，如果姑妈死了，我可能也不会继续呆在广州。那样的话，即使刘杰回来，只怕也找不到我……
一阵感激涌上心头，我流着眼泪说：“陈刚，我看出来了，你是一个好人。刘杰会回来的，等他回来后，我们一定报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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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住院的日子里，陈刚总会抽时间过来照看。因为有了陈刚的帮助，我不仅没有向超市递交辞职书，相反，我工作的热情也空前高涨起来。也许正是因为这些，超市老总很看重我的敬业精神。于是一个月后，当姑妈病愈出院时，我也被首次提拔，当上了门市部的业务副主管。
从第三年春天开始，我被任命为超市人事部部长；
到了第四年冬天，我又被任命为超市副总经理。
而这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第五年初春的一天傍晚，我从超市回到家里，陈刚已经代我做好饭菜，在家里等候多时了。
见我眼睛红红的，陈刚问我：“琼姐，怎么，你心里不快乐？”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一热，险些哭出声来。
这时，姑妈把我叫到了床前，姑妈说：“琼儿，有些话不知道我这个当姑妈的该不该说。以姑妈看，阿刚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嘛！”
姑妈的话让我的心里更加悲伤起来。凭心而论，陈刚是个不错的人。但也正因为他人好，我的心里才总是为难。刘杰是为了我才出去流浪的，我对刘杰有 过一个郑重的承诺；而刘杰走后，陈刚出现了，这些年一直在用心用意忏悔，用心用意帮我，可以说，如果没有陈刚的帮助，我就不可能会有今天的辉煌。虽然，我 已经感觉到陈刚也在爱我，但是对于爱我的陈刚，我却不能给予郑重的承诺。我能做到的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刘杰能够平安地回来，然后再去好好地报答 陈刚……然而，一转眼五年过去了，刘杰生死未卜，音信杳无。而这些年来我确实也太累了，无论从一个女人的身心还是从姑妈多病的身体考虑，我都迫切需要一个 男人作为依靠。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陈刚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了过来。陈刚说：“琼姐，还是先吃饭吧，身体要紧呢！你不要过分忧虑，刘杰一定会回来的。照顾姑妈的事就交给我吧，你不用多操心，安心搞工作就是。”
陈刚的话再一次让我泪雨纷纷。我再也无法克制内心里压抑太久的情感，不顾姑妈在场，一头扑进了陈刚的怀里……
刘杰走后第五个年头，我和陈刚商定在“三八”结婚。可就在我们一起去订新婚家具的路上，陈刚又改变了主意。我问陈刚为什么，陈刚说：“你已经等刘杰五年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
我答应了陈刚，但却向超市递交辞职书。我要回到陈刚身边帮他打理文具店，因为我已经欠他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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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陈刚在店里张罗买卖，我回到家里为姑妈晾晒被子。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抱着被子刚刚走出房门，一个西装革履、戴着深色墨 镜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已经站在了院子的门口，他的身后，是一辆白色的“宝马”。我正纳闷，那男人已经摘下了墨镜。就在那一刻我认出来了，这个男人，正是五 年前离开广州的刘杰！
“琼！”刘杰动情地叫了一声，随后摔掉了手里的墨镜。几乎是在同时，我也丢掉怀里的被子，扑过去与刘杰紧紧拥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我从刘杰的胸膛里抬起头来，仰望着他那张略带倦意的脸说：“杰，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刘杰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他只是回过头去，注视着那辆白色的“宝马”。片刻之后他挽着我的手说：“琼，我相信你可能也知道这款轿车的名字，可是，我却知道你从来不曾坐过它。来，我们一起享受享受吧。”
在刘杰的搀扶下我来到“宝马”跟前。而当刘杰拉开车门时我却发现少了一样东西。我说：“那把吉它呢？我想再听你弹一支好听的曲子。”
听我这么一说，刘杰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妇人之见！那都是些什么时候的破玩意儿了，要它何用？琼，你知道这款车子的价格吗？如果用它去换吉它，只怕一列火车也装不下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一阵眩晕，直觉得心在一点点往下沉。
刘杰见我脸色不好，说：“琼，你怎么啦？”
我轻轻关上车门，蹲在地上说：“我也不知道啊！我的头，怎么这么痛啊？”
这时候，刘杰一把拉起了我。刘杰说：“其实找你之前我心里也很犹豫，因为我已经听说陈刚这些年一直对你不错，你离开他心里一定会很难受……”
我打断刘杰的话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因为我已经想明白了，只有跟着我，你才能过更好的生活；因为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刘杰了！”刘杰说：“琼，跟我走吧，我可以按陈刚的要求加倍地给他补尝一笔钱，这样，你也就不会感到欠他的了……”
我的心里急剧地一痛，但正是这急剧的一痛让我真正地清醒了。我一下推开刘杰，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说：“我到现在才明白，其实真正的爱情，更多的时 候并不需要什么承诺，它需要的只是一种等价的付出、一种生死的相依。在你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只盼望着多年之后我能看到一个真实的你，哪怕你满面风尘， 哪怕那个理想不曾实现。可是现在……我虽然知道金钱对我来说多么重要，可是，我却不愿用长达五年的坚守与你的那些金钱作等价的交易……你走吧刘杰，我的生 命已经与陈刚融在了一起，它是用任何力量也无法分开的！”
刘杰用诧异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我，最终又无奈地回身朝他的“宝马”走去。片刻之后，“宝马”在平坦的路面上缓缓驶离……
回过头来，陈刚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一头扑倒在陈刚的怀里，我知道，只有在这副宽厚的胸膛里，才可以找到我孜孜以求的爱情归宿。（雪虹，萧言，实名闫长春，生于湖北襄阳，自由撰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