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之难,创新之慢——写于第二届LIFE教育创新峰会
杨东平,21世纪教育研究院创始人,LIFE教育创新峰会发起人。
钱锋,万物启蒙课程创始人。
干国祥,全人之美课程总设计。
这几天在北京参加第二届LIFE教育创新峰会,仍习惯同时从相反的方向来思考问题。
第一届峰会,我对大家热衷于教育模式的“推广和复制”提出了异议,我认为能复制的部分只能是较低层次的技术,技艺和思想都无法被复制,只能“有丝分裂”,自我繁衍——但是,可以杂交,可以联合,可以相互启发。
本次峰会,我为“中庸”、“保守”、“教育是慢的艺术”辩护,认为高估教育创新的价值,贬低它对立面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对教育而言其实很危险。
即使从推动“教育创新”或“创新教育”的角度讲,我也坚持认为:创新无法被培养,也无需去培养。
创新,只需要“允许”。在自由、多元的大地上,新生思想和新生事物,就像新生物种一样,不断涌现,又不断沉没。创新,就在这不断的涌现与沉没之间。
当我们在大地上只栽种一种庄稼,把其它的物种都视为野草,我们就是用人工的方式,取代了大自然的生生不息。
当我们在课堂上只传授一类知识,所有知识都有着标准答案,创新就是符合创新标准的作业,我们就是以教育的名义,阻断了生命与文化的自强不息。
创新注定产生于边际,产生于误差,产生于对既定答案的怀疑——然而,为怀疑而怀疑并不是真正的怀疑,因信而疑,才是深刻的怀疑,在这样的怀疑里,才蕴含着创新的种子。
因信生疑,背负着传统创新,就是说新的生命、思想里,有90%是已经存在的传统,创新不是颠覆,而是最好的继承:尝试着改变一点点,因为环境变化了一点点。
进化是没有方向的,变化不是那些大神们吹嘘的那样能被完全预期的,所以,新物种、新思想、新产品谁是“对”的,同样是并不确定的——如前所言,彻底丢弃过去的“基因”或“传统”倒肯定是错的。
创新之难,难在必须接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失败率,才能在失败的边缘,诞生创新——不,不是诞生,而是“留存”。百家争鸣,万物争生,我们是恐龙们灭绝后留存物种的后代,现存的每一个伟大思想,都是无数念头、无数观念湮没后极少数的孑遗物种。
也就是说,那失败与湮灭的也都是“创新”,创新不难,有资格活下来很难。
如果人类真有优越于其它生物的地方,那允许犯错,允许一错再错,肯定在人类优越性的名单上。
允许破产,故伟大的企业从无数珍贵的尸骸中破尸而出。
允许犯错,故一无所知的儿童在不断的试错中,学会了按文化要求的方式生活。
问题是:教育在某种意义上是“错不起”的!
所以,刚才是从“实然(实际如此)”的角度,肯定了创新的根基是继承传统而不是反传统,现在是从“应然(应当如此)”的角度,认为对教育而言,创新蕴含着很大的风险——走得慢一点,稳健一点,也许在教育伦理上才是王者之道。过于强势的创新,是霸者之道——霸道。
文化大革命和共产主义,是人类历史上最霸道的两次教育创新,我们都多多少少算是它们的产品,至今还在“修复性治疗”。
教育传承和教育创新,乃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除非我们想煽动起已经过于焦虑的父母们的焦虑,否则我们不必过于霸道地只承认其中一个元素的合理性。也就是说,不必动辄言颠覆,或者回到老祖宗的过去。
当然,言说颠覆,言说读经,也是自由氛围的题中之义,正如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奥秘,就是允许万物发狂或者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