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和2017年的教育
谦和雅量、笑语迎人是胡适的标志。但在历史的重大问题上,他自有铁骨铮铮的硬。读《容忍与自由》中的《归国杂感》,让今天的我,依然能感受其对百年前的中国文化、教育之病,深切的痛且思。
1917年,胡适归国。他在上海住了12天,内地一个月,在北京住又了两个月,在路上走了十二天。然后写成了《归国杂感》,痛批当时的怪现状。其中,对英语教学、对出版及阅读,对课程是否是应该完备还是实用,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对于当时出版、引入的中外书籍,胡适感觉绝望。因此而写到:
——如今的中国人,肚子饿了,还有些施粥的厂把粥给他们吃。只是那些脑子叫饿的人,可真没有东西吃了。
今天,我们是否反思过,对需要吃不同营养以丰富、拓展视野的成长中的儿童的大脑,是否只应该读几本教科书?或者,一些应付考试要求的作文范本?还是一些无病呻吟的心灵鸡汤?
对于一个著名的英文教师,竟然连Bernard Shaw(萧伯纳)的名字也不曾听见过,更不要说Tchekov(契诃夫)和Andreyev(安德烈耶夫)了。胡适忍不住指出:
——有人说,思想是一件事,文字又是一件事,学英文的人何必要读与现代新思潮有关系的书呢?这话似乎有理,其实不然。我们中国学英文,和英国美国的小孩子学英文,是两样的。我们学西洋文字,不单是要认得几个洋字,会说几句洋话,我们的目的在于输入西洋的学术思想……把“思想”和“文字”同时并教。
今天,仍然还有一批英语教师,不能与时俱进,仅仅将英语当作一门必需应试的学科。他们所教的,也就是英语的单词和语法而已,里面的人物,称谓依然是“小明”、“小华”,连一些日常时髦的英语世界的人名,都不能熟练拼写。当下的英语教师,真应该好好理解语言承载的人文素养——能知道最新的英语世界的人物、时事、政治事件,还能带领孩子们读读英文报纸、小说,训练一下他们用英语思维、表达、语气、情感。语言的力量,不仅仅在于运用于沟通,更在于语言背后的思想、文学性。
胡适深入内地,看到教育的各种怪现状,写到
——现今的人都说教育可以救种种的弊病。但是依我看来,中国的教育,不但不能救亡,简直可以亡国。
胡适对于身处山野、地处偏远的学堂,仍然讲究体操、图画、英文等的课程齐备,表示了不满,他明白地指出,花二十块大洋的钱请一个专门教师教风琴,但是那些穷人的子弟学了音乐回家,是否买得起一架风琴来练习他所学的音乐知识?“须要小百姓都肯把他们的子弟送来上学,那才是教育有成效了。”
面向6亿农民的孩子的学校,教育者是否思考过,应该给予怎样的课程与人生指导?去年,访问中西部农村学校的时候,一些家长和我抱怨,孩子经过5、6年的寄宿制学校生活,仅仅学会了必须吃早饭、睡午觉,对于基本的农活,不仅不能,也没兴趣。2017年4月,到贵州遵义调研的时候,一个副校长和我说,当地的农村孩子和我一样,区分不了胡豆和豌豆的差别。
2017年和1917年一样,家庭、社会所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但学校教育出来的孩子,不会做事又不肯做事,这是我们期待的教育吗?所以,课程,是要开足开齐,还是要保质保量——是哪些方面的质量?
100年过去,可能唯一改变了的是,中国人的“时间不值钱”变成了中国人的时间很值钱,都用于去追求金钱,和权力了。
100年前,胡适由美国返国,船到日本横滨,先听到张勋复辟的消息;之后到上海,看到文化界的沉寂和衰败,他认为问题出在思想文化和出版教育上,自此下定决心不谈政治,而将愿力用于思想启蒙的新文化运动上。他写到:
争你们个人的自由,
便是为国家争自由。
争你们自己的人格,
便是为国家争人格。
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可以建造起来的。
今天我们对于教育的思考,便是为自己、也是为国家的未来思考。今天的城市文化,既无西方文化的契约精神,又失去了东方文化的人情伦理,既不能成为公民社会,又流失了中华文化延泽数千年的天地人神四性——所有的城市人,都在疯狂执着于通过教育积累文化资本,希求实现社会经济的再生产,他们对教育所有的精准算计,是为了如何在拥挤的城市继续占据绝对优势;而留在村落的大量人群,已经对学校教育失去了信心,草草结束学业,混迹于社会,在“社会折叠”中继续父辈无望地挣扎。
实际上,我们始终需要追问的是:怎样的质量观。是谁的质量观。如果我们不追问清楚,课程改革,始终建于散沙之上。
1917年和2017年,相隔百年,中国有了巨量的财力,但依然是苍白的审美、僵化的应试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