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底层 草根 短篇小说

东莞那张疯狂的彩票

2017-08-04  本文已影响585人  傅青岩
文  傅青岩
可还记得2015底(或许是2016年初)的一条腾讯新闻,深圳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从高楼上跳下,为的是换取一笔巨额保险,救她在工厂打工的患上了强直性脊柱炎的儿子。亲情大爱无声,平凡人有时只能以这种最惨烈的方式去拯救自己的孩子,可悲可叹又可歌!

(1)

最近有三个人奔着东莞而去,两男一女,他们都是为了一张彩票,五百万的福彩。

我与这三人并没有多少交情,这个消息,我也不是从简书上得知的,试想真有人中了五百万,怎么会写文章广而告之呢?

我已经死了,刚刚我从东莞二十层的一幢高楼上一跃而下,享年四十九岁。

呵呵,四十九岁,好像也够了,你看富士康工厂跳楼的工人不过才80后的娃子!

人说五十岁知天命,我只差一岁了,和那些承受不了工厂工作压力的年轻人相比,已走过人生风风雨雨的我,按理说不会那么想不开,去轻生的。

事实上,我并不是在工厂里打工的,但我有一个在工厂打工的儿子。

我,来自山西大同,那个产煤居全国之首的大同,但我不是煤老板,年轻时我只是一个山沟沟里的小学语文老师,边种地边教书。

按理说,我应该像其他乡村教师一样,拿着为数不多的薪水,等退休后每月领取一笔对于乡村人来说不菲的退休金,但在十年前,我被迫离开了家园。

我是个没见识没上进心的穷教师,这是我两个儿子十八岁后对我的评价。

是,我在秦庄教了二十年的书,家里仍是清贫如洗,期间有很多学生去矿上做了采煤工,后来有的出息了,自己干了小煤矿老板,也有人被压在了煤底下,再也没醒过来,也包括我的大儿子。

世人只知山西的煤老板土豪,却不知道穷人一抓一大把,高强度的煤矿开采给我们的家园留下的是大面积的采空塌陷区,数千村庄房屋受损、耕地毁坏,甚至连饮水都变得困难。

我的家园由于地下煤矿采空,随处可见地裂、地陷,整段整段的公路凹成了U形,将近3000平方公里的土地成为沉陷区,地上的庄稼长不了,房屋修后,过不了两年就裂口子,甚至坍塌变形,这让我们多少父老乡亲不得不背井离乡!

(2)

十年前,我家大娃子死后,我和我老伴心灰意冷,在我家不争气的十几岁就跑去南方工厂打工的二娃,多次强烈唆使下,我们举家去了东莞。

还不得不说,东莞还可以,比我在山西老家教书种地强一点,我在那里当过保安,也在车间流水线上干过,十年前工资也有接近两千块钱一个月,我老伴没上过学,一直在家工厂食堂里当厨娘,打饭洗菜洗碗都要做,二娃子也还算争气,知道我们是在外背井离乡,从不乱花钱,唯一爱好就是用手机玩玩斗地主类的游戏。

东莞工厂附近的出租屋,每间跟蚂蚁窝一样大,每个月还要掏一笔钱付房租,刚开始觉得有些肉疼,毕竟就那么点死工资嘛,后来也习惯了,觉得安心了,至少比老家山沟里的危房住得要安心呐!

我们一家在东莞省吃俭用,总算还攒了点钱,给二娃讨了个媳妇,那闺女也是我们山西老家的,说起来比我们家更可怜,父母兄弟都死在了矿难中,还有一个母亲还执意留在了老家。

儿媳妇生了孩子后,老伴便没有再去上班,她留在家里帮忙带孙女。

我们那里有句老话,养个娃抵上三年老米虫,老伴不工作了,家里又还多了张嘴吃饭——吃奶,奶粉,儿媳妇产假满后,第一个月上的是夜班,奶水直接没了。

唉,这里最便宜的奶粉都要三百多一桶,一桶奶粉吃不上十天,加上尿片,买娃娃衣服,每个月打预防针,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家园已是回不去了,只能在这边奋斗买房了,可一个月打工能挣得了几个钱,儿子每个月的工资单上,写的是有五千,扣去税后和强制保险,也就四千多块钱,儿媳妇的厂子效益不好,经常不加班,有时候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块钱。

这样算下来,家里一个月一共攒不到五千块钱,在东莞买房,要等到猴年马月?

(3)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下班后碰到了人家发给我的一张传单,专门教人做食品小吃,上面竟然还有我家乡的老豆腐和豌豆糕。

恰好这两样小吃我老伴都会做,于是和家人商量了一下,我辞了工作,与老伴在家边带孙女边做这两样小吃,做好后我蹬三轮出去卖。

老伴做的豆腐脑和豌豆糕很受欢迎,因此我的生意还不错,为了能去远一点的地方,卖的更多一点,我将脚踏三轮车换了辆电瓶车。

我在东莞的大街小巷穿梭的时间久了,越来越觉得这座城市很奇怪,白天工业区看到人很少,但到了晚上,城市就变成了海洋,灯火通明的工厂是漂浮在海上的巨大船舶,上夜班和下白班涌出的人群,是倚赖这片海洋生存的成千上万的鱼群,它们来自中国各地,暂时在这片海洋里找个安身立命之所,我们都是背井离乡逆流的鱼。

一般都是晚上的时候,我的生意是最好的,因为鱼多了呀,大街上各种各种的小吃很多,我总是能从这些鱼群中分一杯羹,不是我喂养了这些鱼,倒像是鱼在喂养我。

到了晚上,我也能从这片光怪陆离的海洋里看到更多其它种类的鱼,比如那个叫人鱼海棠的失足姑娘。

至于我怎么认识她的,当然不是你们想像中的她是妓女我是嫖客这种关系。

妓女也是要吃饭的嘛,何况她们是晚上工作。

那次,我在一条门帘内都透着粉红色灯光的街上,吆喝着卖豆花豌豆糕,出来了一个穿吊带背心裙和黑色丝袜的妓女,她对跟在旁边的青年嫖客说:“拉灯,这是我家乡的小吃,你请客吧!”

拉灯吃过一次就上瘾了,大赞好吃,特别是豆腐脑。

他一直追着我问我,我家的风味豆腐脑是怎么弄出来的。

因为觉得他这个嫖客和别人不一样,他和海棠更像是朋友,每次和海棠买了我家的小吃后,就站在我车上前吃完再走,我忙着给别的客人舀豆花,他们俩一人坐在我电瓶车的前座上,一人倚我车身上,吃完豆花后,一人点一支烟聊天。

从他们聊天中我得知,拉灯是一个写手,他来东莞找海棠,是为了从她这里听故事,想为自己的写作多些素材。

拉灯也与我交谈,我想他应该也想从我身上下手,找点素材写写吧,但我并没有将自己家园破碎流离失所的事告诉他,至少如今的我算是逆流而上,在这片海洋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差。

拉灯建议我去租个门面做生意,这样就不会被城管老是赶来赶去的。

我说:“没事,城管来了我就跑,跟他们玩猫追老鼠的游戏,门面那么贵,谁租得起呀,真是定在那里了,顾客就少了,我这点小本生意就适合做流动摊贩。”

拉灯又问,“你这电瓶车是新买的吧,要是被城管一扣,可就要折好几千块钱了。”

我很得意地告诉他,“城管要是敢扣我的车,我也不和他们发生冲突,他们是手握权力的有国家编制的群体,我们小老百姓当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但是断我们生计的事肯定不答应,我直接找个二十层高的楼房跳楼去——”

拉灯笑了,对我竖起大拇指,夸我这个法子“高明”,并感谢我说:“您这也是一个素材,说不定以后我可以写写的!”

海棠听后过来拍他脑门,“一天到晚挖空心思地写写写,又当不了名作家,永远是籍籍无名的写手,有毛线用,还不如跟老娘去买张彩票更切实际,说不定就中了五百万咸鱼翻身了……”

“好,我们去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我把简书账号都给删掉,来找你,我们去周游世界……”拉灯拥着海棠走了,他每次都是这样对海棠说的。

(4)

后来,我活着的时候,再也没有见过拉灯了,因为近年来全国各地都在刮着肃清扫黄之风,海棠也失业了,由于政府大力整治市容,我的豆花生意也岌岌可危,惨淡的很,于是我也萌生了去买张彩票碰碰运气的想法。

没想到,我会在那家福彩店里碰到海棠,当时她正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我老乡没有瞧不起我这个糟老头子,向我介绍她的朋友一鸣,她告诉我她现在的职业是滴滴打车,空闲之余在简书上读别人写的文章,体味人家的故事,有时候自己也写写,一鸣正是她在简书上认识的。

后来自然说起拉灯,我问海棠,“拉灯最近好吗,在忙什么?”

海棠笑笑,“那叼毛已经咸鱼翻身了,现在是简书的签约作者,前两天来和我买最后一次彩票时,告诉我的。”

“哦,那可真为他感到高兴,他的梦想算是实现了,以前他不是老说,人活着要是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5)

那天,我、海棠和一鸣分别买了一张彩票。我和他们道别后,骑着装满豆花和豌豆糕的电瓶车去了城管现在禁止小摊贩叫卖的闹市中心。

我有不得不去那里的理由啊,我缺钱,真的相当的缺钱!

果然我的运气很背,很快就被城管给逮到了,当时我正在给一个姑娘舀豆花,一下围了五六个城管过来,那群穿制服的家伙直接拔了我的车钥匙,一人蹬在电瓶车前轮上,还有几个人悠闲地倚在车身上,或是脚抬起来踩在我放食物的木板上,活像一群法国别动队的吊儿郎当模样。

毫无疑问,我的电瓶车又被扣了。这次我腆着老脸向求了他们很久,没有人理会我,那我只能又放大招了。

我熟练地爬上了一幢二十层高的楼房,站在楼顶的边缘,那帮城管已经知道这是我的惯用伎俩,慢悠悠地上来后,喘着气骂我:“老家伙,你咋这么倔咧,每次都跟我们玩这招,有本事就真跳我们看看!”

我回头对这群傻逼淡然一笑,说了句,“谢谢你们成全!”

说完我纵身往下一跃,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像是早些年在我家乡秦庄原野上刮过的大风,脑海里不时掠过大片大片的乌黑煤矿,但我更想念自己小时候睡过的那片一望无际的金黄向日葵地。

(6)

未来与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找上门。

两个月前,我二娃,在工厂工作了近十年的他,被检查出来患上了强直性脊柱炎,刚开始只是低烧、腰酸背痛,以为是工作加班过度疲劳了, 没放在心上,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里休息,后来又回去上班,夜间他在车间里晕倒了。

我二娃被检查出来患上这种致命的疾病后,工厂竟以他之前请假时间太久,不符合员工操守,将他辞退了,遇上这种大病,以前买的社保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他是我老秦家的顶梁柱啊,他要是倒下,我这个家可该怎么办啊!

当身体自由落体跌落在地上后,我的魂魄迅速从身体里抽离了,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像堆破碎的垃圾一样,突兀地躺在地上,魂魄竟也会感觉到疼痛,一如我曾经看到的,自己的家园塌陷得四分五裂时一样痛。

“别看了,走吧,你买的那张彩票才是五百万真正的主儿,十个小时后你的儿子就有救了!”尖帽子长舌头的黑白无常拉着我走时,对我冷冷地说的这番话,在我耳中,却像是天使的天籁之音一样动听。

是的,今天我买了彩票后,还去了趟医院,走时将彩票塞在了我娃的枕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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