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作者的第一追求应该是“被改编”吗？

我至今还记得，我和我曾经的那位责任编辑闹翻的场景。

当时，我无奈地问他：你到底觉得我的作品哪里不好？如果真的不好，你能不能说点具体的东西出来？

他不仅不正面回答，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不是我觉得你不好！我觉得你好，又有什么用？我是能把你的作品改编成电影，还是能改编成游戏？

我顿时感到十分无语：在你眼里，小说的用处就是被改编成电影或者游戏吗？

他继续强行辩解：不是啊！我没有这么说啊！但是，不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就没有可靠的衡量标准啊！

于是，我再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连小说编辑这种以处理文学作品为工作的人都认为只能用“能不能被改编”这一条标准来衡量文学作品，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难怪有人说过：很多编辑，尤其是某些小说连载网站的编辑，根本不会写作，甚至从不读书。他们是否会认真地去审阅自己负责的作者的作品，甚至能不能看懂经过他们的手的作品，都是不一定的事。

至今为止，我已经在网上见过各种各样的作者。

在我能够看到的这些作者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的第一目的，都是通过写作来赚钱，甚至是赚大钱。他们看到某些位于金字塔顶的著名作者收入数千万、甚至上亿，看到少数几位著名作者的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动画、游戏，随即做起一夜成名的美梦，幻想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像那些著名作者一样名利双收、数钱数到手抽筋。当然，这些人当中的大部分已经被他们所面临的现实打得头破血流。有的人遭受挫折后便放弃，还有的人依旧执迷不悟。

但是，无论他们在遭受挫折之后的反应如何，他们都有一条显而易见的共性。

他们往往不是真正热爱写作，甚至不愿意在写作这件事本身上面下多少功夫，只想把写作当成一种追名逐利的工具，还认为写作本来应该是轻轻松松或者完全依靠所谓的运气的。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还有莫名的优越感，甚至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是唯一正确的。

在我加入的那几个写作交流团体里，提问最多的人，往往都是成天询问“怎么样才能赚大钱”、“写什么才能挣大钱”、“怎么样才能让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之类问题，却几乎从来不会发布自己亲手写的作品的人。除他们之外发言最多的人，也往往都是在谈论自己应该怎么赚钱、怎么通过互相投票之类的方式而互捧、怎么谋求把作品改编成其他形式。

我曾经关注过的好几位评论网络小说界的作者都说过：很多新作者，尤其是写武侠、玄幻、奇幻、修真等几类作品的新作者，根本就没有耐力也没有能力去认真、仔细地打磨作品。他们只想按照某个固定套路生产出和流水线上的工业产品一样的东西，或者照葫芦画瓢地制作出某部著名作品的仿制品，然后就想把作品扔给某一家影视公司或者游戏公司，让它们把作品改编成影视作品或者游戏。

这些都是我的亲眼所见。

真心热爱写作、愿意认真写作的人，不是完全没有。肯定会有。但是，想要找到他们，实在太难，简直像是大海捞针。

我相信，有能力写出通顺的、能够令大多数人读得下去的文学作品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没有思考问题的能力。

因此，我希望大家都考虑一下：什么样的文学作品能够获得被改编成影视作品或者游戏的机会？

我知道，很多人会回答：当然是那些“火”的作品。

既然如此，我希望大家再考虑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作品会“火”？

而且，由此衍生出的问题是：能够“火”起来的作品，无论它是什么题材、什么主旨，它至少得有能够吸引大量读者的方面，对吧？它肯定不能差到让大多数人都完全读不下去，对吧？

有的人肯定又会说：某些作品能够“火”起来，只是因为成功地抓住某个风口，或者是蹭到某些热度。

这个说法，在某些情况下或许有合理性。

但是，“追逐风口”和“蹭热度”，都不只是少数人或者某几个人的专利。你能做这件事，其他人也能做。自从世界上有互联网之后，“追逐风口”和“蹭热度”的人都从来没少过。为什么有的人能抓住机会，有的人抓不住？

如果有人硬要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所谓的运气，那么，这样的人应该去求神拜佛，还应该天天到路口去扶老太太过马路。

即便某些人、某些作品有可能通过某些机缘巧合而一夜走红，那也不能说明，所有的著名作者、著名作品都是倚靠机缘巧合才出名的。几乎所有完全通过机缘巧合而迅速走红的人或物，都会迅速地被大众遗忘。很多网络红人和网络歌曲都是例子。

更何况，在抓不住那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的情况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可能地去掌握自己能够把握住的东西呢？

对于真正热爱写作的人而言，能够把握住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写作能力，就是自己的作品的质量，更是自己的本心。

在排除其他因素，尤其是那些不可控制和不可预知的因素的情况下，质量相对更加优秀的作品，肯定会有更大的几率被看中。无论是被更多的读者看中，还是被有能力推广作品的人看中，都是如此。

因为，无论是在出版领域还是影视领域，有能力推广一部作品的人肯定会重视这部作品本身的质量，不可能会把一部狗屁不通的劣等作品向外推广。推广劣质作品，等于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即使推广作品的人更加重视市场需求或者固定消费者群体的审美，作品本身的质量也是不能被忽略掉的。最近几年来，许多空有流量明星却内容欠佳的影视作品纷纷惨败，足以说明，大多数观众都不是傻子。

还有一点，那就是，在改编作品的推广这一方面，原本已经拥有一定读者的文学作品肯定比无名的作品更有优势。

我相信，大多数的漫画读者或者动画观众，以及电影观众和游戏玩家，都知道“原著粉”这个概念。对文学作品所改编的影视作品或者游戏的制作方和投资方而言，“原著粉”必然会是一个重要的客户群体，甚至有可能会是基本盘。拥有这个基本盘的改编作品，只要不改得太离谱，能够获得的收益肯定会是相对稳妥的。

有多少影视公司或者游戏公司会选择一部没有任何成绩的无名作品去改编呢？这岂不是在冒险？

更何况，有哪些文学作品是被改编成影视作品或者游戏之后才获得更大、更有效的推广的呢？这样的作品在所有畅销作品中占据的比例大吗？

那些一心只希望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被改编成影视作品或者游戏的人，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呢？

更重要的是，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它们对同一种思想、同一个主旨的表达方式和展现效果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

我曾经在阅读完莫言老师的《红高粱家族》之后再去观看由它改编的电视剧《红高粱》。看完大约三分之一的剧集之后，我就忍不住感叹：修改的地方实在太多。除去故事背景、几位主要人物的形象、故事总体脉络和几处重要情节之外，剧集再也没有其他忠于原著的地方，整个故事几乎可以说是另外一个故事。

后来，我才在一位作者写下的亲身故事中看到：在一般情况下，小说改编为电影，或者电视剧、网络剧，忠于原著的内容最多也只能有百分之五十。大多数作品甚至连这个比重都达不到。

这意味着，被改编后的影视作品所表达的东西，很有可能不是原著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甚至可能和原著作者的本意相差十万八千里。即便如此，已经卖出或者交出改编权的原著作者还不能说什么。

而且，在现实中，影视作品所面临的条条框框很可能比文学作品更多。同时接触过小说创作和剧本创作的人都知道，有些可以写出来的内容是没有办法拍出来的，更没办法播出来。一旦拍出来的东西不能播，整个剧组的全部心血就可以说是付诸东流。投资方的投资也是。

归根结底，在大多数普通从业者的收入和前景以及从业者整体结构来看，影视行业和文学行业其实没有太大的本质差别，都是不能算稳定的金字塔。游戏行业或者很多年轻人热衷的网络直播、网络视频等行业，同样是如此。甚至，几乎所有主观因素所占比重大于客观因素所占比重的行业，都是如此。

对于大多数普通作者而言，谋求影视作品改编或者游戏改编，绝不是一条捷径。它甚至可能是多数人连走上去的资格都没有的路。

曾经有经济方面的学者感叹：目前，中国的资本市场上，真正的投资者还太少，大部分人都只是投机者。

我想，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我国的文学界——至少是青年文学界，或者是网络文学界。如果那些只想靠自己的作品赚大钱、把自己的作品送给别人去改编的人能够算作未来的作家、文学家的话。

如果硬要说“人各有志”，我只能说，我的志向和他们不同，也不可能相同。

因为，这不是真正的写作者应该有的志向。

20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