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只是故事

木加南手绘

我的祖籍是江苏兴化，毕飞宇也是兴化人。他的小说《平原》写的是兴化中宝镇王家庄的故事，故事发生在1976年，一个特殊的年份。

小说的语言真实、淳朴、粗糙，显得活泼俏皮，似乎描写农村生活就应该用这样的文字，勾起我对童年生动的回忆。用这样的语言再现那个年代农村的真人真事，文字也许不够典雅，却是一种风格，自有其独特的魅力，读来饶有趣味。

那么多平凡、熟悉而又生疏的事物：镰刀、脱粒机、猪圈、公社礼堂、地主家的大瓦房、合作社、煤油灯、锄头、高音喇叭、红糖鸡蛋、被大风吹得鼓鼓的大银幕、红漆马桶、大木箱、高高低低的院墙等等。

那么多平凡、陌生而熟悉的往事：开批斗大会、割麦、插秧、上吊、喝敌敌畏寻死、吃老鼠肉、农田里放电影、迎新娘、打架、跳大神、征兵。

还有有线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讣告，仿佛至今还在耳旁。还有小孩淹死后，家长闹着要端方偿命的场景，来得轰轰烈烈，去得无声无息。

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其实都是人性。

小说一开头就非常引人入胜，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家人：儿子端方，木讷、自尊、好强；母亲沈翠珍，柔中有刚，善良世故；继父王存粮敦厚淳朴，又爱计较；继父的女儿红粉，能干而偏激。

他们分明是一群好人，可相互之间却矛盾重重。

然后，在王家庄这个江湖，各式人物悉数粉墨登场。

有流氓无赖惠泉、永远见风使舵的红旗、运动风云人物老鱼叉、有点小聪明的退伍军人赤脚医生XX、老到世故的王会计、能说会道的大辫子、成份高爱搞封建迷信的孔素贞、刚烈心高不安分的三吖、养猪几十年的老骆驼、干瘪猥琐的皮匠XX、差点被惠泉砍死最终被改造成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右派顾先生等等。

还有一大群咋咋呼呼、随波逐流的普通农民。男男女女，活灵活现。

最让人刻骨铭心的人物是吴曼玲。

她和“混世魔王”都是从南京来到村里的知青，村支书吴蔓玲是个男人婆，而“混世魔王”高大英俊，多才多艺。那个时代被扭曲的人性，都在吴支书的身上了，她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而“混世魔王”的所作所为，就是对她无情的嘲讽，可这种嘲讽没有一丝幽默，有的只是悲凉。本来应该相帮相扶的一对同乡，在异乡相互踩踏，成为一对冤家。

吴支书用残酷的手段把狗儿黄四训练成服服贴贴的吴亮，可最终她被疯狗吴亮咬了；吴支书用她的大义凛然、正大高尚让她的同乡混世魔王一败涂地，可最终她的贞操毁在了混世魔王的手里，还要忍气吞声。

正气就这样被邪气所吞没，这是什么情况？吴支书自始至终心诚志坚、勤勤恳恳、无私奉献，牺牲身体，牺牲容颜，可结果呢？

话又说回来，在实弹射击场，十发子弹，吴支书全打飞了，一个空靶。她是幸运的，至少她得到了实弹，拥有射击的机会。端方就惨了，连摸一摸枪把子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射击了。

最精彩的情节是三吖的死，她是假装自杀的，结果莫名其妙真的死了，死得不甘心啊！拿生死开玩笑，做赌注，这个代价沉重了。

最血腥的场面，老母猪把它的十六头猪仔全部咬死，肠子、内脏，洒满一地，断脚、残爪，四散零落，一片狼籍。端方一棒，老母猪脑浆迸裂！

王家庄的这些人、这些事，在那个年代，似乎都那么率性而为、真实不虚、不加雕琢、放纵狂放、恣意妄行，但所有的一切，却又那么虚幻无力、那么无可奈何、那么被动尴尬，那么无能为力，那么随风而行。就像端方、混世魔王，外表强壮光鲜，内心却是那么无助虚弱。一个人似乎存在，但却没有存在感！

作者似乎漫不经心地、超然地讲着故事，实际上他的用情很深，很深。

小说的结局，吴支书突然得了狂犬病，口里不停地呼喊着她的梦中情人端方。端方急急忙忙地赶来，跪在地上要把她送到城里的医院去，却被她一口咬住脖子，端方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她一直没有松口......

她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抓住什么？抑或她要毅然决然地抛弃什么？

她被两只狗咬了，吴亮和混世魔王，但真正要了她的生命的，是那看不见的第三只狗！沉重！

可她在临死之际，却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她心爱的人，端方。她是人，还是狗？

人咬人的惨剧，让我感到突兀、震惊！真所谓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可故事结束了！小说的结尾，风云突变，急转直下，很有力量！能不让人掩卷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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