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十二将I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苦涩
白素心轻轻地推开门，走进房间。
几名医生和治疗灵师先后从房间中央的大床周围站起来，向她行礼。房间里充满药物的味道，以及几种不同属性的灵力波动。
叶恒远平躺在床上，四肢伸开，双眼紧闭。他只穿着一件棉制睡衣，身上盖着一床被子。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他的额头、脖子和脸颊上流下来，滴落到他身下的白床单上。一股淡青色的灵力波动从他胸口缓缓释放出来，形成一条龙的图案。
“将军，”站在左床头的一名年龄偏大的医生说，“天空灵使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
“他还没有醒过来吗？”白素心的语气很轻。
“很快就好，”另一名戴着厚厚的金丝眼镜的医生说，“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他只是体力透支得很厉害，还需要休息、静养。再过半小时，我们会再喂他一副汤药的。”
“他体内的几条主灵脉差一点爆开，”一名又矮又瘦的治疗灵师说，“如果不是抢救及时，很有可能落下病根，甚至有可能影响他未来的修炼。不过，我们已经用西凉行省特产的药物滋润他的灵脉和肉体，保证他不会受到真正的创伤。这有利于他的身体恢复。”
“那就好。”
白素心轻轻抬起手，揉揉自己的胸口。她只觉得，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已经落下。她没敢把叶恒远因受伤和脱力而昏迷的事完完整整地写在给邱柏的报告里。因为，她清楚，邱柏目前所面临的来自未知危险的压力，比她这边要大得多。
“不过，将军阁下，我挺佩服天空灵使的。”
矮个子治疗灵师抬起头，看向白素心，略显浑浊的目光中满是真诚。
“哦？”
白素心感到有点诧异，略微低下头，看向少说也有三十岁出头的四阶治疗灵师。他的个头比她还要小一点，相貌也实在算不上好看，皮肤也很黝黑，拥有的武灵也算不上强大。
“天空灵使一定是强行使用某种能够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实力的武功和秘法，才会导致自己受到力量反噬，”矮个子治疗灵师说，“我探测过他体内的灵脉，并尝试去感受他拥有的龙纹的力量。我虽然不太擅长战斗，但是，我能够推测出，如果是同级别的普通灵师强行使用这股力量，必然会元气大伤，甚至有可能当场自爆而死。天空灵使能在这个年纪拥有如此之强的灵力操控能力和勇气，确实很值得佩服。如果换成是我，我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是啊。或许……是这样吧。”
白素心浅浅地笑起来，却是苦笑。由于有面具遮挡，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但每个人都感受到她流露出的一点情绪。她轻轻上前两步，走到床边。
叶恒远的眉毛和嘴唇同时微微动起来，像是能够感知到她。
白素心露出满意的表情。她看到，他的脸庞上多出几分线条，多出一些棱角，少掉许多稚气。
她记得，第一次在迷雾森林里见到他时，他还像个没长大的小男孩一样，不仅拘谨，还有点害羞。
她弯下腰，抬起手，慈爱地抚摸他的额头，擦掉他额头上的汗珠。
“噔！噔！”两声响亮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站在门边的医生高声回复。
白素心重新站起身，转向房门。她感受到两股共鸣感。
站在门外的是龙麟和冷寒。龙麟仍然穿着暗金色铠甲，只是没戴头盔和面具，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英气和一种独特的魅力。冷寒跟在他身后，穿着一身厚厚的长袍。他身上的气息有些不稳定，像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好。
“龙麟？小寒？你们来了？”白素心问。
“师父，”冷寒上前两步，看向仍然昏睡在床上的叶恒远，“叶兄……怎么样？好点没有？”
“没事的。”
白素心走到冷寒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肩头。
“小远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只是太疲惫。他还需要休息。”
龙麟抬起头，望向叶恒远，嘴角轻轻地抽动两下。
“你……还没有恢复好吗？”白素心露出担忧的表情。
“呃……咳咳……”冷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咳嗽两下，“是……是的，师父……我还有一点……”
“没事，不要着急，”白素心轻轻地拍冷寒的后背，“慢慢来。”
龙麟转过头，看向冷寒。他没说什么，眼底却闪过两道不易被察觉的光芒。
“师父，几位队长让我告诉您，冰雪部队都已经休整完毕，”冷寒抬起右手，轻轻地揉眼睛，又后退一步，像是在躲避旁边的龙麟，“所有人都已恢复到最佳状态，随时可以行动。”
“很好。”白素心点头。
“将军，”龙麟向前一步，“军港那边请您去开会，说是要分析敌军此次的偷袭行动。等分析结果和伤亡统计结果出来之后，整个西凉海域舰队会把情况完整地报告给中央政府和军委。唐将军和黑暗灵将已经过去。西凉行省林总督派来的特使和行省常驻军指挥部的人马上就到。”
“啊？好的，我知道了，”白素心看向龙麟，“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回联合指挥部复命？”
“是的，”龙麟恭敬地回答，“我马上要和苍龙突击队一起赶回联合指挥部，上报这次行动的情况。”
“好。那……你们快走吧。我马上就去。”
白素心露出带有几分犹豫的表情，从长袍中掏出她平日里一直戴着的白色手套，戴到双手上。
“小寒，你先回屋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之后，你就和桑院长他们一起回学院吧。”
“是，师父。”冷寒点头。
“您先走吧，”龙麟笑笑，“我想先看看小叶的状况。阿信、雷曦他们现在基本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小叶却还没醒。我……我有一点担心。”
“毁灭灵使阁下，您放心吧，”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说，“天空灵使先生的身体状况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只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没事，我知道，”龙麟笑着摆摆手，“我只是想看一看而已。”
白素心又低声在医生们耳边嘱咐几句，随即离开房间。
冷寒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到靠近房门的一把空椅子上。他的表情重新变得淡漠起来，好像刚才那个乖宝宝一样的小徒弟根本不是他。
龙麟走到大床左侧，低下头，看向叶恒远的脸。他的右手突然往里一收，握成空心拳。一条褐红色的小龙图案突然出现在他的右手背上，散发出很微弱却非常纯粹的毁灭属性灵力波动。除了冷寒，屋子里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感受到这股灵力波动。
叶恒远的眉毛突然连续抽动两下。紧接着，他的整个身体轻微地颤动一下。龙形图案瞬间转移到他的额头上。青色小龙图案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连续闪烁几下。
“嗯……很好。”
龙麟点点头，转过身，看向站成一排的医生和治疗灵师。
“看来，小叶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我先走了。”
“好的。灵使阁下，请您慢走。”带金丝眼镜的医生说。
冷寒把头靠到椅子背上，没说什么。他看到，龙麟手上的那条小龙图案已经消失。
“叮——”
奇异的清脆响声传遍不算大的修炼室。
庞威从修炼中醒来。围绕在他身边的一层层宝蓝色水波瞬间融入他的体内。他长呼出一口浊气，平摊开双手，用双掌按住自己的膝盖。
“噔，噔。”轻巧的敲门声响起。
庞威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
“怎么样？恢复好没有？”
出现在门前的，是雷曦。她已经摘下面具，并脱下护身甲，只穿着深紫色的长袍。长袍不算宽大，刚好可以将她浑圆而饱满的胸脯展露出来。
“呃……好……好多了……”
庞威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往下偏移，双颊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烫。比起行动之前，他似乎变得更加不敢直视她。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
“学员们也是……王赫、季成东他们都已经恢复完毕……”
“那就好，”雷曦点头，“桑院长说，等小远和小梦恢复好之后，我们就一起回苍灵城，回学院。这次行动，无论是范围，还是后果，都远远超出学院的预估。”
“哦……”
“还有，白将军让我们启动灵核和微灵核的力量，有选择性地消除或修改一部分见到我们真面貌的人的记忆，让他们忘掉我们的真实身份和相貌。这些人包括所有级别不够的人，以及与军方作战计划无关的人。”雷曦的语气毫无波澜。
“也……也包括我吗？”庞威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艰涩。
“不，”雷曦摇头，“你现在是带队教官，和桑院长的权限是一样的。但是，国家保密法的条款，你应该是知道的。”
庞威用力吞咽口水，把头埋得更低。
“目前的情况，就是这些。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
庞威不假思索地抬起手。
刚刚转过身的雷曦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庞威的脸。
“雷曦……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雷曦往回走两步，向庞威靠近。她像是要说什么，但却没有立刻开口。
“你没有……怪我吧？”庞威有些费力地张开口，“在沙林山脉的行动……如果不是我，那几名学员可能就不会……”
“我没有怪你。”
雷曦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她用力地摇头，像是要忘掉什么。
庞威一愣，随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以为雷曦在生他的气。
“我没有怪你啊。”
雷曦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抬手轻抚自己的胸口，重新把语气放缓。
“真的没有。大家都没有怪你。”
庞威紧盯住雷曦精雕细琢般的脸庞，眼珠几乎不会再转动。
“谁都难免会出现判断失误，或者决策失误。更何况，那个失误不是不可原谅的。无论是战斗，还是战争，都难免会有伤亡。”
“是吗……”庞威当即露出释然的表情，长呼出一口气，“那就太好了……”
雷曦眼神中多出几分诧异，嘴角却轻轻地往下一撇。她似乎完全没有预判到庞威的反应。
“雷……雷曦……”
庞威慢慢地上前一步，直视雷曦那如同宝石般的双瞳。雷曦的身材很修长，穿上高跟鞋后，几乎和他一般高。他不由自主地吸鼻子，像是受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香气的吸引。对他而言，她身上的香气无比诱人，如同苍灵大陆上最美的芬芳。即使是寒冬腊月里穿的长袍，也无法掩盖它。
“其……其实我……”
“我知道的。”
雷曦轻轻地后退一步，右手往上一抬。
庞威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连忙停住脚步。他的脸再次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庞威，”雷曦放慢语速，“我知道的。你性格很好，很好学，很勤奋，很……”
“如果你接下来要说‘但是’，就直接说后面的话吧。”
庞威轻轻摇头，抬起手，撑住自己右手边的墙壁，露出带有几分痛苦的表情。
“我不怕被拒绝。我只怕，我再也不会有机会、再也不会有勇气和你面对面地说出这些话。”
雷曦轻轻地坐到庞威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搭在膝上，静静地听着。
“如果不是你们和几位将军及时增援，我和学员们很可能都会死在幻境里，或者死在海里。不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谁也不会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贵，时间有多么珍贵，机会有多么宝贵。我现在好讨厌以前的自己，好讨厌那个在院长、教员们和同学们之前戴着面具的自己。”
庞威坐回到椅子上，声音变得越来越轻。
“每个人都说我很优秀，很勤奋，也很优雅。有的小女生还说我是什么……男神。其实，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我。那是我努力演给大家看的。就算我真的……真的努力地去让自己变得更……更优秀，也不全是为我自己，更是为我的家庭，还有……为了从来都比我更优秀的你。”
雷曦慢慢地转过头，注视庞威的脸。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我只知道，你是我最大的动力……只是，你现在已经是怒雷灵将的亲传弟子……我可能永远都……配不上你……”
庞威渐渐低下头，整个人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他感受到，长时间压在自己胸口的压力烟消云散。但是，他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已被抽空。
“不要这么想，庞威。”
雷曦轻轻地抬起手，抚摸庞威的肩膀。
庞威像受到电击一样猛地转过身，注视雷曦的脸。
“你觉得我是那种重视权力和地位的人吗？我不是的。”雷曦轻轻地说。
庞威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站直身体，盯住雷曦的双眼，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样。
“但是……感情这种东西，真的……谁也不能勉强谁……”
雷曦也低下头，双眼中透出一股难以说尽的无奈。
“更何况，我也有我的责任……我的家族，还有我的未来……我的感情问题，恐怕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好的。我明白。谢谢你。”
庞威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快步走出去。
“庞……庞威，等等……”
庞威没有回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话。他的步伐有些不稳，看上去有点像是步履蹒跚的老年人。没有人看到，他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两手除大拇指之外的八只手指的指尖全都深深地嵌进他掌心的肉里。
雷曦走出修炼室，却没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注视庞威的身影。她饱满的红唇微微抽动两下，随即再次轻轻地低下头。
“四小姐。”
拥有橙色双瞳的男人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床前。另外三个男人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在床边。
薛梦怡躺在床上，小脑袋倚靠在床头的大枕头上。她撅着小嘴，闭着双眼，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四小姐，”橙瞳男人走到同伴身边，“天空灵使的状况已经好转很多。照您的吩咐，我刚才已经给那些治疗灵师送去家族特制的恢复药。我估计，他很快就会醒过来。”
薛梦怡没说话，只是点头，白嫩的小脸上像是蒙着一层寒霜。
“四小姐，”蓝瞳男人略微弯下腰，“这次行动，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们没能保护好您，是我们的责任。回到家族之后，我们会向族长自请处分。但是，我们必须要把实情都告诉族长。这同样也是我们的责任。”
“我知道。我不怪你们。”
薛梦怡仍然闭着眼，嘴唇轻轻地一张一合，声音轻如游丝。
“四小姐，您还不舒服吗？”橙瞳男人问。
薛梦怡摇头。
“那……您现在想先去看看天空灵使吗？”蓝瞳男人问。
薛梦怡还是摇头。
四名护卫灵师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都是大男人，平日里的主要工作又是护法、战斗之类的工作，不太会安慰别人。
薛梦怡轻轻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抱在胸前。
“我想到顶楼上去看雪。”
“啊？”四名护卫灵师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薛梦怡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一片苍茫，天地上下全是白色，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我说，我想去看看雪。”
薛梦怡轻轻地扯衣袖和棉袍的下摆，把自己紧紧裹住，一步步地走上楼顶。
整个楼顶平台已经完全被白雪覆盖，看上去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两圈水波般的金黄色灵力波动从她脚下扩散开来，扫出一条通道。她慢慢地往前走，像是在寻找什么。方圆上千米之内的一切景物都笼罩在四处纷飞的雪片之下，几乎没有一样东西是清晰的。
“大小姐，休息好了？”淡漠的声音突然从空中传来。
薛梦怡猛地抬起头，往空中看去。几片雪花同时飞到她冻得略微有点发红的小脸上，有一片还飞向她的眼眶。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一片灰色灵力幕凭空出现。李文信从中走出来，落到平台中央。风吹得他身上的灰色长袍来回抖动，袖口和下摆同时发出阵阵响声。
“阿信哥？你……你没去休息吗？”薛梦怡抬起手，擦擦眼睛。
“我早就休息好了，”李文信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在小叶那边呢。”
“呃……”薛梦怡没有说什么，只是后退两步。
“据我观察，除了战斗和执行任务的时候以外，他在别的时候都像一块木头似的，”李文信像是在自说自话， “但是，他绝对不笨。”
“你……你今天的话怎么那么多啊？”薛梦怡扭过头，像是不想让李文信看到她微微有点发红的双颊。
“呵。”
李文信冷笑一下，抬起头，望向漫天风雪。
“我可不是想掺和你的事，大小姐。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应该已经明白，小叶身上的那股力量来自哪里，对吧？”
薛梦怡抬起头，直视李文信。她仿佛看到两柄直刺向她的利剑。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李文信的语气渐渐冷下来，“那种龙纹，绝无仅有。就算是苍龙派的精英弟子，也很难拥有这种纯度的龙纹。你是族长的千金，又是未来的继承人，自然最适合去接近他……”
“你别说了！你不懂！”
薛梦怡捂住耳朵，低下头，不由自主地尖叫出声。
“呵。”
李文信再次冷笑一声，迈步向前走。他完全没有发出脚步声。
“对，我不懂。我确实不懂你们的事。但是，我知道，人不能失掉本心，不能忘掉自己原本最想得到、最向往的东西。”
薛梦怡缓缓抬起头。李文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她眼前。只有他的声音还在楼顶周围回响。
“我知道，你有很多必须承担的责任。我只希望，你别像我一样，直到失去之后，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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