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难日》：虚构而不妄言

马伯庸的小说《三国机密（上）龙难日》，就其故事框架来说，不过平平。说的是汉灵帝嫔妃王美人一胎诞下二子，长子刘协就是汉献帝，幼子则被杨彪偷偷携出到宫外，托付于僚属杨俊，取名杨平。杨平自幼和司马防的儿子司马懿一起生活、读书、狩猎，亲如兄弟。汉献帝突然病逝，杨平潜入宫中，汉献帝再生。汉献帝刘协冷酷无情，汉献帝刘平宅心仁厚，小说讲述的就是刘平如何从替身演变成正角的故事。

框架虽然平平，情节却波诡云谲，人物刻画非常生动，值得一看。

当时的许都局势，汉献帝固然傀儡耳，但身为汉室皇帝，表面威风犹在。曹操官拜司空，此时正率将在官渡与袁绍对峙。荀彧以尚书令坐镇许都，曹仁驻扎许都城外，满宠的许都卫负责许都治安，钳制汉室百官，洛阳旧臣系领袖车骑将军董承身兼国丈，名义上与曹操不分轩轾，欲乘曹操外出之机，蠢蠢欲动，汉室重臣元勋杨彪名为退隐，却是幕后倒曹的真正主力。杨彪是汉室在风雨飘摇中的一面旗帜，汉献帝从洛阳到长安，再到许都，颠沛流离，他始终不离不弃，随侍左右，以太尉之职统领百官，堪称汉室的中流砥柱。其子杨修则在许都的政治大舞台上纵横捭阖，与满宠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曹操实权在握，稳操胜券，却不敢恣意妄为，洛阳旧臣不甘失败，困兽犹斗，常欲放手一搏。各派势力也非泾渭分明，外斗内斗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峰回路转，引人入胜。

小说的成功之处还在于，以上人物个个形象丰满，充满传奇，却又不脱基本史实。

荀彧是一位谦谦儒者，却又才高八斗，意欲上辅天子，下济黎庶。他身怀辅佐汉室之心，却身居曹营，鞠躬尽瘁。他既忠心耿耿为曹司空办事，又十分顾及汉献帝的尊严，如此脚踏跷跷板，左右平衡，内心痛苦万分。而汉献帝居然也深知荀彧的良苦用心，不时温言抚慰，更令荀彧不安。最后曹操赐其一空空食盒，荀彧因而自杀而亡。可叹!可叹！

许都令满宠，官秩不高，但身居要害，为人冷峻阴险，他的可怕之处在于出手直奔七寸，不讲分寸。于洛阳旧臣而言，犹如一块路边的石子，看似微不足道，真要踩他一脚，却硌硌生疼，甚至招来杀身之祸。他只对郭嘉负责，荀彧也对他忌惮三分。

郭嘉像只螳螂，伺机而动，出手犀利，从不拖泥带水；而贾诩好似被蛀空了心的—截烂木头，里面却藏着无数的虫蚁，在阴暗处不露痕迹，于无声处悠然布局，等到对手惊觉，已然深陷蚁穴，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居然策划与曹公血海深仇的张绣反正，杀了董承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张绣挥师许都，对曹操的司空府秋毫无犯，但贾诩行此险招，置曹操妻子如危卵之上，曹操心中能不起波澜？

再说袁绍一方，田丰、沮授等为冀州一党，同属冀州的审配却不屑与之为伍，和逢纪、许攸等为南阳一党；颍川人郭图和辛氏兄弟和临淄人淳于琼及军中大佬又为一党。袁绍身为统帅，高傲自负，不能凝心聚力，遇事优柔寡断，断不是有为之君也。

小说中走珠穿线的人物却是赵彦，情种一枚，咬舌断指，刚烈耿介，死的轰轰烈烈，凄凄惨惨，令人扼腕。

最后说一下主角汉献帝，这是马伯庸小说要表达的焦点。

杨平从小平性格谦和，却也执拗。他不肯射哺乳之鹿、不肯阻归巢之雁。成为汉献帝以后，仍然不改性情。马伯庸认为，作为皇帝，宽厚或者冷峻，并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若能把不杀生的信念贯彻到底，也是一种坚定。真正的软弱，是不知道想干什么，首鼠两端，浑浑噩噩。如果汉献帝生于治世，未尝不是文、景那样的明君。可惜他陷于乱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室沦亡。马伯庸想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位末代帝王的聪慧、倔强、痛苦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