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窗幽记
当我写下这些,雪已暂止,心缓下来。对着雪树明湖,写一二字。也不枉一场南方雪落,密密叠叠。
白日走路,看见一个孩子在堆雪人,我朝她一笑,她亦握着雪花,甜甜一笑,一双眼睛扑闪扑闪似蝴蝶的翅膀。如何不教人感动?她年纪尚幼,我多想与她说:“将雪人堆起来,与草木为友,会有神灵入你魂魄。”以清净心,行欢喜行,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如你长大后爱一个人,以为要足够深重才不辜负,实则早已半途变化、失去。你只需轻轻地、静静地、心无旁骛地、欢喜地,如你现在堆一个雪人。别忘了这种感觉,神灵如水灌注,你将自己蜷成一尾锦鲤。
人之一生,如堆雪成像,借枯枝为臂,瓦砾为眼耳口鼻,其余素白。在如约而至的晴光中,渐渐消融。我们知它会消失,不曾堆金饰玉,只浑然天成。明明知晓这个道理,却为何看不见自己的有涯之身,不通己无常之性?
黄昏时,给远方的友人寄几样物件,蓝印花布制成的香囊、书袋,用宣纸裹起来,看上去潦草得很。甫一下楼,昏黄的灯光映在雪上,漫漫一大片,似极了那首诗的名字,春江花月夜。爱它晕而不染的情怀,不喟叹,不颠倒,只是相互映照,度过这吉日良辰。寄快件时,日常忙碌的哥哥正在吃饭,他的母亲微笑相迎。素日算得相识,常寄件时攀谈几句。我从口袋取出多制的那只香囊,予她的小孙女作个消遣,解个闷儿。她欢喜收下,略略一晃,香囊上缀着的铃儿响起来——叮铃……叮铃……
夜晚看云姑在落雨的檐下盘发,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只觉遍体清凉,如月逢溪。她穿一件雪白的布衫,腕间玉镯如琢如磨。在我心中,一切可称之美好的,皆为古老。我甚至怀疑,自己自余杭而来,从谷雨走到白露,露凝成霜,霜降成雪,余杭已不再唤作余杭。而我一袭宋风元尘,明垢清灰,骸骨白堪雪,轻胜夜,除却古老与你,一无所有。
我从不曾对万物减却过欢喜,爱远方素未谋面的山河大地,更爱这日日邂逅的一草一木,爱春华秋实,爱夏蝉冬雪。我也想,那样多山河大地未曾踏,那样多奇风异俗未曾知,到底是阅历浅陋,眼界窄小。转念又觉,万水千山,不过为寻一种心境,一种经历,不过为逢知己二三,以遣余生。若如此,这方寸之地,遇你芳华正盛,遇他暮年未衰,遇这山山水水清白干净,也算涉过沧海,到过天涯。
湖水中的夜色再次漫上窗,一晃一晃,如心底事,半明半暗。我饮下最后一杯绿茶,感受茶香在体内,随气息流动。上师的话慢慢地、慢慢地,浮现,明朗——呼气时,观想把自己拥有的善根福德随风飘送给众生,在呼气时,观想一切众生的众苦都流入我身,这样久而久之,就会进入纯善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