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东坡”“苏仙”,你要的是哪一个?
逝川之水去,川上叹息留。焚琴煮鹤贬兴事,悠悠。
苏轼,其父所名。东坡,乃为自号。苏仙,则为好者所称。其谥号,文忠公。循名责实,你所知的是哪一个?而你所要的又是哪一个?同一个?
造神不对,毁神也错。真神毁不掉,仙气常撩又常飘。
我关心的则是:
这“仙”何时,何地,何事,何物何人,促其、证其炼得而?又是何物促其广为流传?而在流传中又如何被误读甚至损毁?
直觉告诉我:时,似乎是在贬黄州时,已过不惑。地,是东坡所好的赤壁地,还是传说中的。事,是神会周朗,遭多情笑早生华发事。物,有如画的大江明月为证,不请自在,未花一文。人,至少有让江山如画的豪杰先感召后吐槽的对手又队友的周郎。这一切,还有“如梦人生”之大炉,促其凡胎得仙气,让苏轼自号的东坡居士不只务实家居有生什,且闭居自安生神气,浑然一不惑的苏子。
而促其苏仙之名广为流传、久为乐道的自是赤壁词赋,尤其是《念奴娇 赤壁怀古》首功不可轻,其光焰引燃万丈长……
其思落天外的神来之笔: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华发。直让人随之“遥想”:失意的粉丝与得意的偶像相遇,会闹出点什么动静,甚至是笑话?目睹苏子与周郎神遇的神哥场景:初娶小乔,灰飞烟灭强虏之后,神游(身已早朽)故国,与正在此地的苏轼相遇,会作何感想呢?多情的偶像笑道:好可怜,如此高大俊朗的后生,你功业未如我早成,华发却早生了。呵呵呵呵……
这里有个前提基础:文本不可曲解。“神游故国”四个词,“多情”一个词,与周郎是自然搭,是绝配。与苏轼,则是混搭,甚至是错配。人道是周郎赤壁,不是苏轼。苏轼是前去拜访的客,是文人,就谴词造句守文法,不能说古战场与故国是同义词,可随便互换,偷换了概念。犹如说母亲就是个女人,故都就是指北平,财富就是金钱。不提什么情啊爱啊灵魂啊,直奔那冷硬得全客观的物的内核与外形而去。文学也摇身一变成史地,大文豪苏轼也随之变成一乱蹿的游客,故国也只好化身为旧战场的残骸。是客人,就得守礼法,不能反客为主,更不能逐主强占主人家园。
“多情”何时何处,才该被笑?
自古而今,多情有多好,又有多好笑?仅举两个常用词:枉自多情,自作多情。所以,去掉枉自、自作的好笑,多情,本是个令人欣赏值得赞美的品质,岂可笑之!多情,在文中特指作者心中崇尚的三国周郎,就再也恰当不过,得体又可心。
如此神遇神交神笑之后,凡夫也得了神气。何况是苏轼,他还有个神友,名周郎。
文豪,还是文豪,可东坡已有仙气,自嘲起来,自不小会而带神气,却也自然而艺术:借偶像,想得远,笑得近,刺得深。那“人生如梦”之惊叹与顿悟,因此也倍显自然,而不觉突兀。
如果被解读为:苏轼神游古战场,被(周郎)笑多情,(自己)早生华发。是不是大煞风景,脱仙入凡,还毁了难以状写的穿越时空心神交会的艺术天地。不好意思,不由得想到了吞吃人参果的猪八戒。
第二次毁人仙气,是在让周郎早早退场,让故国于客之后,毁他的自嘲深情与妙笔。也就是对“一尊还酹江月”的误读与曲解。
酹,凭吊。课本注出本义,却不像故国,未指明文中是指何意。(故国,只注解本义,现在看来似乎更好)这易让人误解:江月已死,至少,在他心中已死!难怪一直以来,有种较为流行的说法:卒章显志,面对如梦人生,我们的苏文豪,豪气豪放都已不再,反堕入消沉甚至是消极之境。
这真是又一次依常情循俗理而造成的更大的误解,说是闹笑话也不为过。
先有百度上的解释为证:
古人祭奠以酒浇在地上祭奠。这里指洒酒酬月,寄托自己的感情。
后有苏轼自己的《前赤壁赋》予以呼应、道明: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至此,我们是不是可次这样认为:
苏轼梦醒之后,不再追慕早已被大江淘尽的千古人物,放下千古英雄梦,怀抱无穷江月情,续写新篇赤壁赋。如果说首句轰然劈空而来的大江淘尽之势,那是真豪放,是自内而外发愤而出的豪放,这结句的寂然洒酒酻江月,这也是豪放,是由外而内放释然收回,放得彻底,是豪放的内里,是旷达,同样的洒脱,别样的非凡,同一个苏轼,只不过新生一个终于成熟的东坡。怎能说是消沉消极呢?
以出世的心情,做着入世的事情,才活出了一位长久的人,永远与我们共婵娟随遇而安的东坡,才写出了读不厌说不完的经典,才造就了将传说为胜地赤壁的人间奇迹。
第三次毁人仙气,是毁人情怀之后,毁人的寄情天地和知心朋友。
江月,一般理解为江中的月。我以为不妥。应是江与月。不论是在《赤壁怀古》的那一处,大江东去,江山如画,樯橹灰飞,神遇华发,作为天地间赤壁天生的主人,一天一地,一江一月,上下相随,何需须臾分离,怎忍偏指偏废!特别是在《前赤壁赋》里,是江与月一起陪伴、一起做证、一起悲欢,一起启迪人生: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此刻,回眸“怀古”之目,是否顿觉古之周郎周边的滚滚长江与皎皎明月,不也正与你对望,相看两不厌。
何必再干一次看似合常情常理,而枉自多情生硬肢解,而大败奇情奇理奇神采,而自毁一半如画壮景,偏瘫整个旷达心胸!
可以不忘苏轼,可以常称东坡,而苏仙的仙气,于熙熙攘攘中,何曾被忘了,被曲解得了,毁损得了……
君不见:江水东流而不逝,涛声依旧。
君不闻:叹者西去却新生,余音悠悠。
细读文学作品的过程是心灵与心灵互相碰撞和交流的过程。我们阅读文学,是以自己的心灵为触角去探索另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心灵世界。我这里所指的心灵世界,包括两个主体:一个是作家的主体,即作家在创作的背后应有一个完整的理想境界,是作家对作品应达到的境界的期待;另一个是读者的主体,即读者对阅读作品所期待的一种理想境界。 我试图用三个定语作为自己阅读文学作品的途径,那就是欢悦地、投入地、感性地阅读才能使自己真正进入文学。 (陈思和)
你心目中,苏子是那种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