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写手·诗歌·国家——关于机器人写作的断想
说到底，新媒体的网络发展是以分享、共有的方式为基础，还是顶着共享之名行垄断之实？它背后体现的其实就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理念之争，在一个由主权国家组成的世界中，国家在其中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或者说，中国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这是人工智能时代最大的看点。刘慈欣有一篇科幻小说，讲外星人摧枯拉朽地征服地球。当所有的人类文明在能够高维计算的外星文明面前Low得不堪一击时，为人类保留最后一丝尊严、让外星文明无计可施的，是人类的诗歌。
警惕市场，矫正国家。
外星文明的强力计算即使穷尽所有的文字组合，也写不出一首好诗。
诗歌（艺术）显然寄托了刘慈欣内心深处一种人文的柔软的情愫和期待，它代表着一种人类的最高指挥和独有的抒情言志的表达方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那篇小说大概写于上个世纪末或者21世纪的头几年。而到了今天，诗歌能够还能作为人类的遮羞布，已经是个可以的命题了。
因为机器人也可以写诗了。
一、机器人写作时代
微软推出人工智能机器人“小冰”能写现代诗，携程推出的“小诗机”能写古体诗，还有其他家的“写诗软件”“机器诗人”粉墨登场，写诗从文学艺术创作，变成清晰爽利的设定条件后的秒输出。
我没有机会在现实中亲近冰冰或者小司机，但在2018年8月底刺猬公社组织的暑期游学营上，倒是得以走进腾讯，了解了腾讯推出的国内首家基于机器学习的智能写作（机器写作）平台“梦幻写手”Dreamwriter。
在腾讯·北京西格玛大厦内合影
当天恰逢员工家属开放日，公司安排的小丑在逗拍照的小朋友们
在腾讯高级产品经理窦晓妍的介绍下，我们了解到腾讯打造的Dreamwriter是一款人工智能的写稿机器系统，可以通过自动抓取和分析，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财经、体育、证券、科技等领域的稿件撰写。它目前适用于包括财经、体育、科技和区域（房产、汽车、政府公文、交通流量、天气预报、法律文书）等22个标准化写作场景，平均发稿速度0.46秒，“直接秒杀了记者的常规报道”（来自游学营营员范红霞老师朋友圈）。
腾讯新闻高级产品经理窦晓妍的分享
在窦晓妍的介绍中，我们也知道了，Dreamwriter目前的写作方式仍然是通过模块式调用数据库来进行的同构和同质化写作。窦晓妍认为：人工智能写作系统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辅助人工，并没有想过要代替人工。机器系统发展的目标是取代写作中那些“低质高量”的工作，也就是取代了低脑力劳动的工作，对于具有足够深度和复杂性的内容工作，人工智能是无法完全代替人工的。（来自刺猬公社微信公号8月24日提炼）
一篇由Dreamwriter“执笔”的股票行情报告
换言之，Dreamwriter所代表的机器写作仍处于“弱人工智能”阶段（腾讯AI项目总监刘康在此前媒体访谈中所言）。但机器写作作为一个全球性的潮流，正在作为一个历史事件形成席卷向前的巨大动能：
机器人新闻的发展历程
2001
谷歌实现个性化新闻推荐，开创了用机器选编新闻的先河
2006
美国汤姆森公司用机器人记者撰写经济和金融方面的新闻
2008
路透社的Open Calais在校对界大显身手
2011
Narrative Science公司机器人用算法把数据转化成财经和房地产报道
2012
《华盛顿邮报》新闻核查机器人Truth Teller
2013
纽约公共广播的数据新闻团队制作土温传感器，准确报道了美国东岸蝉的回迁
2014
AI公司的机器人Wordsmith针对读者生产定制版内容
2014.3
《洛杉矶时报》机器人Quakebot在地震发生三分钟后自动生成和发布了报道。除了灾难新闻，《洛杉矶时报》还开发出快速发布犯罪新闻的机器人
2014.4
《卫报》＃Open001机器人生产出靠算法编辑的纸质报纸
2014.7
美联社全面利用机器人Wordsmith写作，仅需0.3秒就可以撰写、发布上市公司盈利报道，还能定制多种语言风格
2015
法国《世界报》和Syllabs公司合作，用机器人记者报道了选举活动
2015.8
《纽约时报》的机器人编辑Blossom每天会从300多篇文章中挑出“潜力股”，推荐给编辑。其平均点击量是普通文章的38倍
2015年9月10日，腾讯财经推出了国内第一篇由Dreamwriter撰写的“机器人新闻”
2015.11
新华社推出“快笔小新”, 从事体育和经济信息报道
2016.5
阿里巴巴与第一财经联合推出“DT稿王”，其写稿“多、快、好”
2016.8
《今日头条》推出Xiaomingbot， 实时撰写里约奥运会新闻稿件
2016.8
《华盛顿邮报》采用写稿软件Heliograf报道里约奥运会，几秒钟即可生成并发布一条Twitter新闻
——2017-02-16RUC新闻坊整理(微信号rendaxinwenxi)
除了腾讯的梦幻写手，第一财经的“DT稿王”、新华社的“快笔小新”、今日头条的“Xiaomingbot”（张小明）……一众的写稿机器人崛起。
仿佛看到有人在屏幕另一端停下按键盘的手指，正在瑟瑟发抖。
二、兵者，凶器
媒介商业化、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的发展，作为大的浪潮，几乎是在潮起云涌中夹带着机器写作快速奔跑。
这背后一个显而易见的担忧是：这些机器人会不会抢走记者的饭碗。尽管目前看：
现阶段人工智能的所有新闻实践背后都离不开人类，无论是简单的模板内容填充还是海量的数据抓取、新闻核查还是聊天机器人互动，其背后都需要人类设计智能系统和人工训练机器人。（陈钟、昊崔灿、王睿路、张研：《腾讯Dreamwriter：自动化新闻发展之路》）
而且，“解放记者”也是腾讯方面在面对人机竞争时的“标准答案”关键词：
·腾讯财经副主编刘康对媒体表示，这只是腾讯财经探索自动化写作的第一步，腾讯财经希望Dreamwriter能够探索大数据服务新闻生成，以及机器人智能算法写作，当然，更希望Dreamwriter能够解放记者，让记者从事更具挑战性和智慧性的工作。
·在刘康看来，写稿机器人不会抢走记者的饭碗，而是希望DreamWriter能够解放记者，让记者从事更具挑战和智慧的工作。“远远谈不上取代(记者)，我希望它始终是个助手，帮我整理资料，然后我来赋予它生命。”
但从Dreamwriter的“业务表现”来看，它显然在“抢占”、“挤掉”原来人工写作的工作机会：
DreamWriter项目副总监刘康对包括第一财经在内的媒体透露，目前财经+科技应用的发稿量超过2000篇/天，体育稿量500篇/天，包括每天行情报盘、上市公司公告精要报道，以及体育赛事每轮每场的消息。（2017-04-18 第一财经报道）
而且，显然可以预见，随着写作机器人从模式化、刻板化的“弱人工智能”向个性化乃至艺术化的“强人工智能”必然进展，机器对人的取代也必然愈演愈烈（我们可以瞄一眼与文字新闻并列的视频新闻领域，在俄罗斯世界杯期间，由新华智云推出的媒体人工智能平台“Magic”，就已经完全突破了算法在人们想象中模板化、单一化的生产形式，能够在零人工干预情况下，生产数量惊人而主题多样、内容丰富的短视频——据贾宸琰：《16秒一条，一周产量破万，你看到的世界杯集锦可能都是AI剪辑的》，刺猬公社公号6月22日）。
萌萌的小梦（梦幻写手）、小新（快笔小新）、小明（张小明）们，离向人类记者最终“亮剑”的时刻，大概是越来越近了：
腾讯财经认为理想的状态是未来每个媒体人可以配备一个机器人助手。不过虽然机器人不会完全取代记者，不可避免的是，它的出现仍会淘汰掉一部分工作……
在这个意义上，在资本推动下狂飙的智能写作机器人，是“兵者，凶器”。
三、市场与国家
同样喜欢诗歌和《圣经》的冯象先生（编有《圣诗撷英》The Bible as Poetry），在《我是阿尔法——论人机伦理》中讲道：人工智能，是现实走到了幻想的前头，或科幻文学的终结——
这终结，有人归之于新世纪科学步伐太快，作家的知识和想象力跟不上。其实怪不得作家，是大众的读写能力衰退了，老依赖机器生成的图像文字。而机器人正在超脱人类的语言与思维，开始想象自己的未来。
那未来，从前叫科幻。
这种已经不能被称作“科幻”的现实，却并不“梦幻”。因为冯象在《关于 圣经、法学、人工智能和私有制的未来》的访谈中，马上就有图穷匕见而忧心忡忡的预言：
大失业，正在迫近。
这种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经济发展的前景，是两重意义上的“悲惨世界”：人的失业和人文的失败。
刘慈欣的小说里，诗歌还在守护着人类的最后尊严，而人文的失败，是人类在精神上的失败，是人的独特性的彻底丧失。敏感的话，如果你去看看张一鸣以机器为摹本的自我修炼（参见拙作：《今日头条的本质是心智统治》），如果你去读读李笑来对于心智操作系统的长篇累牍的论述，其实，机器人的统治已经发生了，它就率先发生在这个时代精英自我养成的方式改变上。
如何理解机器人写作的历史进程？我们把冯象先生带有文学化乃至“先知”色彩的论述放在一边，用吕新雨的话说：
如果我们按照市场化的逻辑一直走下去，从记者劳工化走向数码劳工化，最后就会走向机器人写作。这就是资本主义的市场逻辑，也就是人的异化的逻辑。
这里的逻辑是异常清楚的。这里的“市场化”作为症结，也是异常清楚的。而市场作为症结，又意味着国家作为一种调节市场的公共性制度的位置不可或缺，这也是异常清楚的。
如果把人工智能留给市场，那么导致的结果就是冯象所说：“凭借AI挖掘占有海量的网络数据，极少数人便能攫取大部分资源，控制经济命脉和文化宣传。”因此冯象不容置喙地指出：
推翻数据寡头对智能经济的垄断，建设人机大同的未来，首先一条，要有不受资本控制的国家机器。
也因此吕新雨要高屋建瓴地指明：
说到底，新媒体的网络发展是以分享、共有的方式为基础，还是顶着共享之名行垄断之实？它背后体现的其实就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理念之争，在一个由主权国家组成的世界中，国家在其中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或者说，中国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这是人工智能时代最大的看点。
警惕市场，矫正国家。
如是，小梦、小新、小明才能成为人类的好朋友。
吴克群在《为你写诗》中有几句本来觉得索然无味的歌词，现在读来，觉得尤其美好：
为你写诗
为你静止
为你做不可能的事
为你我学会弹琴写词
为你失去理智
……
本文作者：金刚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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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我是金刚亮亮，读金刚经，也写区块链。
能把木心和李笑来融成一炉的传播学博士。
爱青岛的夏天，因为有啤酒；爱吃饭粲然露齿的女子，因为明媚辗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