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碎语

从小我们这一代人被教育要服从，无论对错；要听师长的话，不计好坏。以至于长大以后，要么成为一无所长的顺民，一切听从别人的安排；要么成为桀骜不驯的暴民，一味地逆反暴虐。更不会去爱，也无法接受别人的爱。千百年来，“孔融让梨”一直作为一个道德教育故事而广泛流传，成了许多长辈拿来教导小孩要知礼仪懂谦让的典范。这个故事里，爱的成分很少，暗示人要收敛和压抑自己的欲求，多的是为人处世的投机之巧。事实证明，没有爱的滋养，没有对真善美的渴求，任何生命都会暗淡无光，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灾难深重的日子，无论一个人有多听话或着有多暴虐。

眼下，我们已经被这场灾难严重地绑架了，肉体上的和精神上的。突如其来的厄运，注定会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与前几次灾难或有不同，看不见摸不着，没有炮火连天，刀光剑影，但它却来势汹汹，真实存在。不过，我对瘟疫带来的恐惧有些印象，那还是四十多年前我刚记事的年龄。一千来口人的村子几个月的时间里接连死了几个小孩，顿时整个村子弥漫在死亡的气息之中，后来才知道是流行脑膜炎。那种恐惧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犹记得当时的天空永远都是灰暗的，空气也是凝滞的。孩子们很少出门，即便住在相邻隔壁。以至于现在无论添加多少欢乐的分子都无法稀释那个年代留给我的黑暗与沉重。

不幸的是今天又重温了这一浓重口味。瘟疫甫一爆发，即不可收拾，渐成燎原之势，迅速波及外夷，很多重要的邻邦已成不可控之乱局。而如我之十几亿民众全被封锁在家里，动弹不得——行动受限，生活受限，生产受限。本来可能不会如今天之狂虐不羁，但一些不可名状的原因，致使发展成今日之惨状，实在令人扼腕痛惜。现如今，自上而下，如临大敌，人人自困，人人自危。

更有甚者，是各种讯息纷至沓来，让人眼花缭乱，不辨真假。正经传闻，时有掺假，朝令夕改即可作证；坊间传闻，饱受围追堵截与打击，不意间却又一语成谶。如此一来，还没有成为行家里手还没有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芸芸众生，茫然无措，很容易陷入丈二和尚的境地。而且不断受到警示——不信谣，不传谣。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有人深陷困境家破人亡，有人尸位素餐隔岸观火，有人热情高涨慷慨解囊，有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有人拍案而起怒揭内幕，有人挥舞大棒伸张正义。一场瘟疫，给了亿万国人各显神通的舞台。人的尊严和权利意识，不需要到监狱，一场瘟疫就可以摧毁殆尽。人的或清新俊美或丑陋罪恶的嘴脸，只需一场瘟疫即可尽显无遗。

当然，现在还不到算账的时候，因为秋天还没有踪影。而且也轮不着如我这样的人来做这高大上的事，自有肉食者谋。我是说，作为这场瘟疫的波及者受害者，回顾一下所经历所知道的一切，或许能咂摸出一点什么味道来，就像我刚刚看到的一段不到4分钟的小视频——

一辆小汽车行驶在马路上，不小心碾飞了一只空的易拉罐，砸在了路边一位行人的身上。这人还以为是身边经过的路人所为，于是二人发生争执，动起了手脚；此时滚在一边的易拉罐又被一位骑自行车的人压到，易拉罐飞起来砸碎路边一户人家的窗玻璃；主人怒不可遏，拾起易拉罐奋力地扔了出去，正好砸到了一户人家墙头的花盆上；花盆砸下来，砸在了一位骑摩托车的师傅身上，师傅仓促之间，将摩托车撞上了路边停放的一辆自行车，与这辆车整齐地排成一排的众多自行车像被拨动了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渐次倒下；而最后一辆倒下的自行车，碰到了正在高架上工作的油漆工的架子，油漆工手里的油漆桶随之跌落；油漆桶遂在马路上横行无忌；一辆疾速而来的汽车为了躲开滚滚而来的油漆桶，强行打转，却又撞翻了路边堆放的汽油桶。汽油桶可是个庞然大物，它在马路上左拐右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车辆行人纷纷躲避唯恐不及。一辆汽车为了躲开快速而来的汽油桶，撞向了路边的电线杆，正在电线杆上作业的工人被撞翻在地，而且倒向了空置的电缆线轮。电缆线轮立即启动，滚向了一栋建筑物内，砸中正在作业的电工及配电箱，顿时火光四起，大楼里正在紧张工作的员工被突如其来的停电起火吓得魂飞魄散，乱作一团。电路问题引起连锁反应，大楼瞬间浓烟滚滚，炸声隆隆。

这真是一段耐人寻味的视频。本来可以避免的一场灾难，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谁应该为这场事故负责？是最开始碾飞易拉罐的小汽车吗？是被易拉罐砸了后与人发生打斗的行人吗？是窗户玻璃被砸碎的主人吗？是为了躲开汽油桶而撞向电线杆的小汽车吗？不能简单地说是，也不能说与之无关。但没有人肯为之负责，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然而这显然不是我们咂摸出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