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按《聊斋志异》的顺序，《席方平》排在300多篇之后，然近两天，“辱母杀人案”刷屏，余无左史之责，亦无高智之才，唯有展示一篇孝子故事，略表关注之意。（本篇译于2017年3月27日）

古文轻译版《聊斋志异•席方平》第011篇||聊斋志异中的孝子，为救父厄，敢把阎王拉下马！

  席方平

     

        席方平，山东沂水人。其父名廉，性憨直。因与里中富室羊姓有宿怨，羊先死；数年，廉病垂危，谓人曰：“羊某今贿嘱冥使殴我矣。”俄而身赤肿，号呼遂死，席悲惧于父死惨状，不食，曰：“我父朴讷，今被强鬼欺凌；我将赴地下，代伸冤气耳。”自此不复言，时坐时立，状类痴，盖魂已离肉身矣。

        席觉：初出门，莫知所往，但见路有行人，便问城邑。少顷，入城。其父已收狱中。至狱门，遥见父卧檐下，似甚狼狈。举目见子，潸然流涕，便谓：“狱吏悉受贿赂，日夜殴打，胫股摧残甚矣！”席怒，大骂狱吏：“父如有罪，自有王法，岂汝等死魅所能主持耶！”遂出，抽笔为词。值城隍早衙，喊冤以投。羊惧，内外贿通。始出审理，城隍以所告无据，颇不公允。席忿气无所复伸，冥行百余里，至郡，将官役徇私劣行，告诸郡司。迟之半月，始得审理。郡司鞭席，仍批城隍复审。席至邑，备受械梏，惨冤不能自舒。城隍恐其再讼，遣役押送归家。役至门辞去。

        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诉郡邑之酷贪。冥王立拘质对。二官密遣腹心说服于席，许以千金。席不听。过数日，客栈主人告曰：“君任性已甚，官府求和而执不从，今闻于王前各有书函，恐事殆矣。”席以道听途说，犹未深信。俄有皂衣人唤入。升堂，见冥王有怒色，不容置词，命笞二十。席厉声问：“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闻。席受笞，喊曰：“我受笞活该矣！谁教我无钱也！”冥王益怒，命置火床。两鬼拽席下，见东阶有铁床，猛火其下，床面通红。鬼脱席衣，按置其上，反复揉捺之。痛极，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约一时许，鬼曰：“可矣。”遂扶起，促使下床着衣，犹幸跛而能行。复至堂上，冥王问：“敢再讼乎？”席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讼，是欺王也。必讼！”又问：“讼何词？”席曰：“身所受之刑，皆言之耳。”冥王又怒，命以锯解其体。二鬼拉去，见立木高八九尺许，有木板二，仰置其上，上下凝血模糊。方将就缚，忽堂上大呼“席某”，二鬼即复押回。冥王又问：“尚敢讼否？”答云：“必讼！”冥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夹席缚木上。锯方下，觉顶脑渐裂，痛不可禁，然亦忍而不号。闻鬼曰：“壮哉此汉！”锯隆隆然循至胸下。又闻一鬼云：“此人大孝无辜，锯令稍偏，勿损其心。”遂觉锯锋曲折而下，其痛倍苦。俄顷，半身裂矣；板解，两半身俱倒伏。鬼上堂大声以报，堂上传呼，令合身来见。二鬼即推令复合，曳使行。席觉锯缝一道，痛欲复裂，半步而倒。一鬼于腰间出丝带一条授之，曰：“赠此以报汝孝。”受而束之，身顿安健，苦痛稍息。遂升堂而伏。冥王复问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讼矣。”冥王立命送还阳界。

        鬼差送出北门，指示归途，反身遂去。席念阴曹之黑暗尤甚于阳间，奈无路可达帝听。世传灌口二郎神为帝亲戚，其神聪明正直，诉之当有灵异。窃喜二差已去，遂转身南向。奔驰间，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归，今果然矣。”拽回复见冥王。窃意冥王益怒，祸必更惨；而王殊无厉容，谓席曰：“汝志诚孝。但汝父冤，我已为若雪之矣。今已往生富贵家，何用汝鸣呼为。今送汝归，予以千金之产、百岁之寿，于愿足乎？”乃加注生死簿中，盖以巨印，使亲视之。席谢而下。鬼与俱出，至途，驱而骂曰：“奸猾贼！频频翻复，使人奔波欲死！再犯，当捉入大磨中细细研之！”席张目叱曰：“鬼子胡为者！我性耐刀锯，不耐欺凌耶！请反见王，王如令我自归，亦复何劳相送。”乃返奔。二鬼惧，温语劝回。席故缓，行数步，即憩路侧。鬼含怒不敢复言。约半日，至一村，一门半开，鬼引与共坐；席便据门槛，二鬼乘其不备，推入门中。

        惊定自视，身已生为婴儿。愤啼不乳，三日遂殇。魂摇摇不忘灌口，约奔数十里，忽见羽饰华车来，旌旗横路。越道避之，因冲撞仪仗，为前马所执，扭送车前。仰见车中一少年，丰仪瑰玮。问席：“何人？”席冤愤正无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当能作威福，因倾诉冤情。车中人命释其缚，使随车行。俄至一处，官府十余员，迎谒道左，车中人各有问讯。已而指席谓一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诉冤，宜即为之剖决。”席询之随从，始知车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嘱即二郎神也。席视二郎，修躯多髯，不类世间所传。九王既去，席从二郎至一官署，则其父与羊姓并衙隶俱在。少顷，槛车中有囚人出，则冥王及郡司、城隍也。当堂对勘，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战栗，状若伏鼠。二郎神援笔立判；顷之，传下判语，令案中人共视之。

判云：

查得
冥王者：
职当王爵，身受帝恩。
自应贞洁，以率臣僚，
不当贪墨，以招责谤。
而乃竭尽铺排，夸耀官品之尊；
狠毒贪婪，竟玷人臣之节。
敲骨吸髓，妇子之皮肉皆空；
鱼肉黎民，蝼蚁之微生可悯。
当掬西江之水，洗尔污浊之身；
即烧东山之火，焚汝罪恶之囊。
城隍、郡司，
为小民父母之官，
代上帝牛羊之牧。
虽则职居下列，而尽瘁者不辞折腰；
即或高官威压，而有志者亦应执强。
乃上下其鹰隼之手，既罔念夫民贫；
且飞扬其狡诈之奸，更不嫌乎鬼瘦。
惟受赃而枉法，真人面而兽心！
是宜洗髓谋皮，暂罚冥死；
所当脱皮换革，乃生畜道。

隶役者：
既在鬼曹，
便非人类。
只宜公门修行，
或可转世为人；
何得苦海生波，
益造弥天之孽？
飞扬跋扈，狗脸生六月之霜；
冲撞叫号，虎威断九衢之路。
肆淫威于冥界，咸知狱吏为尊；
助酷虐于昏官，示以屠夫之惧。
当于法场之内，剁其四肢；
更向汤锅之中，捞其筋骨。

羊某：
富而不仁，
狡而多诈。
金光盖地，因使阎殿上尽是阴霾；
铜臭熏天，遂教阴间中全无日月。
小钱犹能役鬼，
巨款直可通神。
宜抄羊氏之家，以赏席生之孝。
即押赴东岳执行。

        又谓席廉：“念汝子孝义，汝性良懦，可再赐阳寿三十六年。”因使两人送之归里。席乃抄其判词，途中父子共读之。既至家，席先苏。令家人启棺视父，僵尸犹冰，待之终日，渐温而活。又循所抄判词，则已无矣。

        自此，家日益丰，三年间，良沃遍野。而羊氏子孙衰败矣，楼阁田产尽为席有。里人或有买其田者，夜梦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乌得有之！”初未深信；既而种作，则终年升斗无所获，于是复售归席。席父九十余岁而卒。

        异史氏曰：“人人言极乐净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迷离，尚不知其所以来，又怎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复生者乎？忠孝志定，万劫不移，异哉席生，何其伟也！”

          李奕涛2017年3月27日于武汉大学今聊斋

另，孝为人伦之首，《聊斋志异》中还有众多异类（非人类）行孝的情节，在后续轻译中，诸位会陆续看到，今天先以图片格式做一个预告。

古文轻译版《聊斋志异•席方平》第011篇||聊斋志异中的孝子，为救父厄，敢把阎王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