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悲剧的诞生》(二)
古希腊悲剧从欧里庇得斯开始,英雄悲剧进入了衰落时期,他与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剧作最大的不同是,所刻画的人物都是普通人物。而且最重要的是,作为悲剧中歌队的地位,在欧里庇得斯这里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往歌队与完全具有抒情诗性质及形式的古代悲剧的本质是不可分的,同时歌队与剧情之间保持着适当联系达到完美一致。而欧里庇得斯的歌队合唱是游离剧情的,尽管抒情诗十分出色令人神往。这显然和他受当时智者派哲学思潮的影响有一定关系,他被称为“舞台上的哲学家”,他的剧作更接近人性格复杂的本质,富于哲理性。他的悲剧为后世所模仿,对西方近现代的许多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
按照尼采对悲剧的定义,梦神和酒神彼此交错融合具有两重性,是希腊悲剧的根源和本质。而欧里庇得斯的悲剧中已排除了这种原始的万能的酒神成分,建立了非醉境艺术。他的审美原则是“唯知为美”,可以媲美苏格拉底的格言“唯知是德”。苏格拉底一向反对悲剧艺术,他不看悲剧,只有当欧里庇得斯的新剧上演,他才去剧场观看,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很密切。在苏格拉底看来,悲剧艺术是一种有因无果、有果无因、杂乱无章不合理的东西,对于爱好沉思的人必定会引起反感,这种艺术没有说明真理,也不能带来知识 ,为哲学家所不取。
由此开始,把哲学思想渗透到艺术作品中渐成风气,辩证法也现于其中,创作出的人物虽然更接近现实中人,性格命运复杂情感丰富。这也正是苏格拉底、柏拉图所倡导的戏剧中的辩证法英雄,而辩证法本质中的乐观成分,对悲剧的醉境造成毁灭性的破坏。苏格拉底曾说过:“德即是知,犯罪是由于无知,有德的人定是快乐的人。”悲剧的灭亡就是发端于这三个乐观主义基本公式。
当时以苏格拉底等为代表的智者,所推崇的一种不可动摇的信仰,认为思维凭借因果律就可以认识和变革存在。并将崇高的形而上学引入科学,以期使它达到极限,而这种极限的科学必定突变成艺术。苏格拉底认为相信万物的本质都可以洞悉,知识具有解决一切的能力,而错误本身就是邪恶。运用概念判断结论等等手段,就能够认识和完善人生和世界存在中一切问题,从而达到有涵养人的崇高境地。这种强烈的求知欲信念,鼓舞着无数人的科学幻想精神,但这种求知欲在较低的阶段当然是与艺术为敌,尤其对酒神这样的悲剧艺术更是深恶痛绝。
在尼采看来,醉境艺术对梦境艺术产生影响,首先是音乐引起对醉境普遍性的象征性直观,然后音乐会使这种象征性显出最高度的意义。尼采赞成叔本华的学说,音乐为意志的直接语言,是远古艺术的根源,不是现象的复制,而是意志本身的直接写照,它对宇宙万物来说是超自然物,对一切现象而言是物自体。
音乐中的精神使我们理解个体生命毁灭的快感,从而体会出醉境艺术的永恒现象,当然这种永恒性不同于个性原则悲壮的本能快感。悲剧英雄舞台意志力表现,不过是梦神歌颂的现象中的永恒光荣,而音乐所表现的永生的观念,却是与造型艺术完全不一样的目的,在瞬息万变的现象的背后,以挚诚坦率的声音唱出我们的信仰永生。
尼采认为醉境会使我们相信生存的永恒快乐,但这快乐不是来自现象,而应来自现象背后。人生存的短暂痛苦毁灭需要精神的慰籍,当看的希腊悲剧中英雄形象,会使我们产生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得到超脱的快感和艺术享受。但在尼采看来,梦神的悲剧英雄属于造型艺术是现象,语言比他们行为更为肤浅,不能恰当地体现剧情的深刻意义。相比之下整个的剧情结构和直观形象却比诗人笔下的语言和概念更能显出更深的智慧,因此剧中的语言达不到神话最高净化的理想境界,而为之创作的音乐随时可以达到。
尼采的论述给人的印象是,反对科学知识对人和社会的主导地位,这在当时甚至在今天也令人费解。其实也这因为尼采的这些不合时宜的理论,才使他在哲学理论领域占有重要地位。随着古希腊形而上学哲学的不断演进,进入十九世纪以来,整个欧洲都笼罩在理性至上的思维定势中,崇尚科学知识推理逻辑等手段就能改变世界,似乎一切问题都会在理性的认知中得到解决。而“做理性的人”也为人们所推崇,事实上“做理性的人”是把人当作一个理性的主体看待,要求人排除自身非理性的因素的干扰,把自己造就一个理性的主体。理性主义最大的问题是,它预先把人设定为能思的主体,认知成为人把控世界的唯一方式,各个科学领域都可以通过概念逻辑得以验证解决,就连艺术创作也逃不过理性的规范制约。
尼采在这个背景下,反思理性主义带来的虚伪和危害,这种看似科学严谨的理性文化传统的目的,就是把人约束定型为一个另类动物 ,并压抑了人本身应具有的生命冲动。尼采认为,整个现代世界都陷入亚厉山德里亚文化也就是苏格拉底文化的网罗中,把人培养成理想的具备最高知识能力的人。这种想入非非的乐观主义,最终把人驯养为知识的奴隶,丧失人的尊严,在所谓追求科学精神的诱惑下,忘记富于激情有血有肉的生命个体,逐渐走向可怕的毁灭。
对希腊悲剧的审美,不能简单用通行的道德标准进行审美,这种道德快感,如怜悯正义胜利等,并不属于希腊神话艺术的审美本质。因为艺术最重要的是它的纯粹性,因此希腊悲剧应在纯粹的审美快感范围内去寻求,不应加入人为的崇高道德审美快感。但不从道德快感去审视悲剧,那么丑恶和不和谐,又如何唤起审美快感。按照尼采的说法,悲剧神话的功能在于它原始本真的状态,“甚至丑恶与不和谐也是一种艺术游戏,意志便以此自娱,而永远快乐。”
为此尼采提出,要真正领悟这种醉境艺术的原始现象,必须认识到所谓的“音乐的不和谐”的特殊意义,才会清晰地直接体会出它的审美快感。在此唯有音乐能够为世界所辩护其审美意义,因此“悲剧神话所唤起的快感,与音乐上不和谐所唤起的快感,本是同处于一个根源。酒神祭的热情,及其在痛苦中体验的原始快感就是音乐与神话的共同根源。”
总之,尼采对希腊悲剧艺术更强调酒神的重要性,这两个不同的艺术境界,梦神阿波罗体现个性原则,属于个体现象,而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神秘力量能使这种个性化的魔力破灭,这种力量是和音乐密不可分的。